果实坠满枝头,庄稼就要收割,暑气渐退秋意日浓的时节,趁着女儿暑假,和妻女一起回到故乡。
(一)
回来的时间是计划好的。只是真正要出发的那天,故意没和母亲讲。因为讲了,她就会一直牵挂。甚至,她一定会和父亲算计大致到达的时间,不断到大门口看着回来了没有,一趟又一趟。回来的时间有多久,他们的担心就会有多长,直到看见回来了,心才会放下。模糊处理回来的时间,是让他们少操心。
这次故乡行,我和妻决定开辆车回来。5月份之后,开车的时间逐渐多了起来,也有了一些体验和心得。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安全是第一考量的要素,毕竟是第一次驾车长途远行。
该考虑的考虑了,该准备的准备充分了。18号早八点半,如期出发。
山城东边上了高速,沿天黎高速基本一路向南,经左黎高速、二广高速,耗时五个小时,安全到家。左权服务站小事休息,妻驾驶到长治服务区,大约一百公里。我们开车的时候,女儿坐在后排,听着歌,躺一会儿、坐一阵子,将近400公里的行程,就这样飞快地结束了。
车停在大门口,父亲闻声出来,然后是母亲。一家三口喜从天降,亮眼的阳光下,开心的父亲和母亲,咧着嘴在不停地笑。
很快,父母就忙乱起来。母亲早已熬好了豆汤,调好了包子馅。为了口感更好,到了才准备煎包子。一个多小时之后,妹妹两口子也从城里回来了。这些年,因为越来越多邻居搬到新房子去住,一些老人相继离世,老院常住的只有父母和堂屋叔婶三口。我们陆续到来,平日寂寥冷清的院子,热闹了起来。
(二)
话题很快落到了父母亲种的庄稼上来。随着父母年事渐高,我和母亲、妹妹都坚持,不要再种庄稼了。种还好说,作物相对单一,基本上只有玉米和谷子,除草也可以借助药物。难在秋收,土地比较分散,几亩地散布在村子四周。还有在沟里的,三轮车开不不,作物熟的时候,要先背上来或挑上来。杂草丛生,几乎不能称为路,就是一条仅容一人走过的小径。有些时候,走着走着就断了,需要登攀到另一块地上。年轻人都把不住滑,更何况老人。大前年,姑父帮助拉肥料,没控制好三轮车,人和车一起载到了地沟里。车毁了,人幸好救了回来,几年之后才慢慢康复。收秋打夏的时候,亲戚邻居都在忙,谁也搭不上手。
然而,父亲很固执,执意要种地,说农村人不种地还有啥意思,必须有个事情做。去年这个时候,母亲住院;出院之后康复阶段,饭也不能给父亲做。那个秋天,真不知道父母亲怎么过来的。收获的喜悦是,母亲告诉我刚刚粜了多少斤玉米,有多少小米可用来换点零花钱,还能帮一些邻居也处理点儿小米。
今年,父亲忧虑的是不下雨的天气。暑伏都四十多天了,真奇怪,哪儿都下雨,就是村里不下。正是庄稼往丰满的时候长啊,好比人要长身体,怎么就没雨了呢。父亲不时在呢喃和唠叨。
歇了一会儿,母亲带着我们去摘红薯叶子,看看他们的劳动成果。村里新修了到田间地头的一条路,是一条十几公分厚、将近两米宽的水泥路,蜿蜒在一垅垅田地间。母亲恢复了健康,精气神很足,说这下就好了,有了这条路,收秋的时候就方便多了。沿着路穿梭前行,迎着凉爽的风,呼吸着绵软的空气,依稀还记得少年时代去过的地头,农忙时节参与农活的情景。
几乎同样的土地,不一样的付出和侍弄,庄稼的长势是不一样的。路过一块种着谷子的田地时,母亲说这是谁家的谁家的。和周边比较一下,不仅哑然失笑。确实是啊,怎么对待土地,它就怎么回报你;以什么样的态度经营人生,人生也会给你不一样的对应的选择。
旱情确实比较严峻,路过看到大多数玉米叶子都干枯了,谷穗子萎靡的样子。这个时候,它们该含羞垂头了。按这个样子,如果仍不下雨,收成一定会受影响的,传统农业毕竟还要靠老天吃饭。
父母亲的庄稼似乎要好一些,可能是局部地势的原因,保住了地墒,涵养了水份。玉米杆直挺挺的,干黄的叶子不多。今年的玉米种子兴许换了,杆子高近两米,细长挺拔,多是两穗玉米,很丰满的样子。母亲说,父亲几乎每天都要来地里转转。人老了,土地就是他的牵挂,就是他的生命。
(三)
六点出门,向东山上行走。刚出门,便遇到晨练归来的父亲。看他的状态和身体,较几年前,有了很大好转。
上午去看了大叔和小叔。大叔一家的日子算是红红火火。承包的果园挂果两年了,大孙子今年考了大学,他的身体完全康复。小叔叔要艰难很多,没有收入来源,小女儿完全指望不上。婶子在山上采摘药材和松果,一斤晒干的药材才能卖上2元钱,一个夏天也不过积攒了70多斤,还生怕收货人不来、不收,在路边望眼欲穿地盼着。
在街头遇到了忠梅妈妈和志明妈妈。一个七十多、一个八十五岁,满头银发,精神矍铄。小时候的街道是青石路,被风雨冲刷,坑洼不平;如今改了水泥路。时间改变了很多,尤其是容颜。看到她们,竟能回想起很久很久前呼儿唤女的声音,从村东头到西头走过的身影。母亲说,她们常常在一起打个小牌、输赢点扑克牌,一起去锻炼身体。她们亲切地叫着我的乳名,相信也在惦记着自己远方的儿女。
18日晚,下起了小雨。虽然很小的雨,似乎也带来了一丁点的希望。
下午四点多的院子,凉爽、安逸、祥和。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大门口,翻看带回来的书。书中的世界融合着现实的世界,几乎要分辨不清在哪里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白天,不可能还在做梦;无酒,也无意独饮。现在的我就是一个客人,是一个旅人。从下决心走出去,走到滚滚洪人流里,我就与故乡远离了。身体的远离,时空的阻隔,充满着宿命和无奈。尽管在精神层面,谁也甩不掉故乡的图腾,挣不脱精神的笼罩,然而,游子的标签,让人在年岁愈长的时候,愈觉得清晰而沉重。仰望四合院上方的天空,是醉人的蓝,纯粹的蓝;悠悠的云,淡雅的云。
第二天,天放晴了。晚饭后,在院子里,竟看到了满天的星斗。贪婪地呼吸,放纵地搜寻。小的时候,也许天更加蓝,星星更加晶莹。只是那会儿没有比鉴,不知道天空还会有雾霾。失去了,才知道珍贵;经历了,才知道平淡就是美。
就是这条路,带我走向了远方。
(四)
在近期村里有识之士不断的考证中,故乡是有历史和文化的,先祖留下众多的古建遗迹,素有“九庙十八阁”之称。九庙分别是:西庙玉皇庙、西阁上牛王庙、祖师庙、野岭上土地庙、泊池街山上山神庙、东庙松林寺、河坡底下财神庙、红阁口文昌阁敬奉孔子、西阁口观音阁。不足千人的村子,荟萃了释儒道三大宗教。
“村东松林寺者,村民皆称东庙,规制严谨,建筑精美,香火旺盛,为九庙之首,本村及周邻村民极为敬重。始建于何时已不可考,近年偶觅得一雍正三年重修残碑,印证其业已存续五百余年。村四月初八庙会亦源于此。上世纪六十年代修建村中舞台时,地面建筑物被拆除殆尽,庙宇毁弃,神隐仙遁,遗址荆榛瓦砾,荒凉四十余年,无人刮目,令人惋惜。然村民常临其墟而怀古迹,焚香表以祈神佑,多有灵感。悯其疎陋,信仰弥切,欲思重修,无奈财力有限,莫不怅然兴叹。
二OO五年,在外煤矿包工程多年的村民侯祯祥回村任职,立志重整村风,改貌换颜。遂带头出资出工,编规划、修公路、解水困、植果林,扩舞台、建广场、治环境,加之惠民政策恩沐,村委班子成员协助配合,村民大力支持,短短几年村容焕然一新,一个交通便利、生态优美、文明和谐、宜居舒适的小康之村呈现于世人。
巨变同时,注重文物保护历史传承,致力于文化之脉延续,破衰之西庙得以维护,东庙及山神庙重建工程酝酿启动。二O一二年六月吉日开工,历时三年,在原址修建大殿院落三进,对面舞台一处,山神庙一处共四十二间,建筑面积五百平方米。工程本着遗址复原、修旧如旧、保质节简原则,所需材料均收购自周边邻村旧砖古瓦和原庙拆除后的部分遗留物件置换。初计工程总投资三百四十余万元。众见是善,乐捐净财,本村各家各户、在外工作人员及乡邻贤达人士踊跃捐资八十六万余元,物虽不一,其心可鉴。其余款项皆由侯祯祥垫付。
工程不大,事无巨细。众人费尽心血,不辞劳苦。总监工侯祯祥认真细致,扑身实干,严格把关之余暇,四处奔波,遍寻可用之材。侯月龙率村里能工巧匠施工修建,墙砖垣瓦,严丝合缝,斗拱构件,精雕细刻。外聘塑像师孟金才,丹青彩画,柱楹绚丽,精益求精,未敢疏忽。众村民积极响应,自愿参与,累计义务投工七百余个,可谓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今日再造,复其旧制,实乃神佑护佑之功,乡人感恩之愿。
告竣之时,是岁祥和,景添壮色。但见白云青山,烟霞静锁,殿阁楼台,雕梁画栋,鸟语花香,野物出没。观之山水之胜、尘嚣之远,怡然幽静,隐然而成。不惟神安所止,四方瞻拜之心亦可慰矣。伏愿尊神感应,庇荫一方,风调雨顺,年谷丰稔,安居乐业。” (转摘自虎胜叔《重修松林寺碑记》)
(五)
四天三晚,匆匆的故乡行结束了。
女儿要去完成她的学业,我们要开始自己的奔波。
等候冬天的到来,父母会再次来到我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