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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刚好是下午四点,经过漫长而忐忑不安地等待,我在自助打印机前打出了检查报告。加强CT报告结果“疑似癌症”仿佛是磁铁的S极,我的双眼是N极,报告离我的眼睛越来越近,四个字却越来越模糊。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静静地坐着,在天黑之前,在我回家之前,我要确定我该做什么。
二十多年前的一幕闪现于脑海。那也是冬季的一天,天好像也是灰蒙蒙的,我正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地游走,手机响了,是家里的座机。这个时候,只有我的母亲,一个从农村劳动妇女直接成为了城市家庭妇女的中年女人,才会用家里的座机打电话。可是,午饭吃过了,晚饭还早,打电话做什么?想劝说我和我爸和解么?电话传来母亲低低的声音:你爸检查出了癌症。我的脑神经瞬间短路,等等,我中午没有喝酒,那么,我听到的是事实?不可能,我爸从来没有说过他哪儿不舒服,他永远是早出晚归,虽说回家吃过饭就睡觉,那是因为工作累的,怎么就得了癌症?
我有些发蔫,我不能再闲逛了,我要回家。对了,今天中午我爸竟然在家,脸色不太好看,并且絮絮叨叨地训了我一中午。他先是说我无一技之长,又说我不务正业,都是我妈把我惯坏了;说我二十几岁的人,读书不行,干活儿不会,整天吃他的喝他的,看他不在了我怎么活着。我妈也不替我辩解,我也不想辩解,更不想听这些废话,才摔门而出。是不是他和我妈伙起来骗我,告诉我他得了绝症,今后我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甚至还要养活我那个没有工作的妈?这样就可以逼着我去找个事儿做,可是,我能做什么呢?原来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仔细一想,我能做的也许只是餐厅服务员网吧网管之类的吧。
不过,得癌症的事情怎么可以随意编造呢?我正拖泥带水的走着,看到了我的同学,他叫我去网吧打游戏,我摇摇头:我要回家。我似乎想用这四个字约束自己的脚,可是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去了网吧……
网吧?我有十几年没去过网吧了?我坐在医院住院部小花园的长椅上,冷风吹过,寒意森森,而且这寒意由心底升起,弥漫全身,可是,我宁愿坐在这儿。那天,我在网吧玩得忘乎所以,直到半夜才意犹未尽地下线,拿出手机,手机小小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未接来电。冷风吹过,我哆嗦了一下,赶快回家。我穿的衣服太薄,抵挡不了冬夜的寒风,打车吧,可是我在网吧吃了泡面火腿肠喝了两听可乐交了网吧的钱,只剩下一块多,根本不够打车,管它呢,先爬上出租车再说,天气太冷了。
我给我妈打电话,她声音很高地问我去哪儿了,说急死她了,还知道打电话回来。我直截了当地说快点下楼给我交车费!小区门口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我刚下车,那个矮个子就扑上来,幸亏我动作敏捷,躲开了她那双甩向我脸颊的手,是我姐。我姐夫的半个身子探进出租车去交车费。
我不想和她计较,我知道她恨我。我上初中时,她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出去打工了。她一向看不惯我爸妈对我的宠爱,她可能觉得被冷落,早早就结婚了。此时她带着哭腔说爸得了重病,我们还要担心你……我才想起来,下午妈打电话告诉我,爸得了癌症。我问姐什么癌,我姐瞪着我说你知道,知道了还不回家!你还有点儿良心么?我嘟囔着我回家有什么用?我回家难道他就不是癌症了?我又不是医生,生病就去医院呗。我姐骂我白眼狼,骂我没心没肺,边骂边抹眼泪。
进了家门,温暖中夹杂着说不出的味道扑面而来,妈妈在餐桌旁坐着,眼睛红肿,回头再看我姐,眼睛也是红肿的。我走到镜子前,看看我的眼晴,眼珠是红的,眼皮没肿。爸妈卧室的门关着,妈妈站起身走向我的卧室,我突然发现,妈的腰弯曲了,她才四十多岁呀,怎么背影像六十多岁的样子呢?
进了我的房间,姐姐关上房门,妈说我跟你姑说了,她让你们明天去医院问问医生,还有什么办法……能治还是要治的……妈红肿的眼睛又流出眼泪,姐一边擦眼泪一边点头,我木然地站在那儿,心里很乱,却不知道说什么。
当年我和我姐坐在四面透风的面包车里,我姐夫开车,这车的发动机一会儿像老年人止不住咳嗽般的嘶吼,一会儿在等红灯的时候又气喘吁吁后熄火了,是我姐夫太蠢,还是我爸太有手段?真不知道我爸这些年如何驾驭这辆破车的。在我的肠胃开始翻江倒海时,我们终于到了市肿瘤医院。
我们在手术室外见到了四十多岁的主任医师,他就要去做手术,看了看我爸的检查报告,摇摇头说没有手术价值了。我姐问还有什么治疗方法,医生说有,介入疗法,可能维持半年以上,费用最低要二十万,而且患者很遭罪。医生又说这个病,发现基本是晚期,而且遗传,我遇到过多例病人,父亲因这病去世,没过多久,儿子也发现是这个病……我姐将目光转向我,眼里满是凄凉。我才不相信呢,那应该只是巧合。我满不在乎地问医生我是他儿子,你看我什么时候得这个病?我姐赶紧对医生说我们回去和我妈商量一下。医生说因为是陈主任(我姑夫)介绍你们找我,我就不说冠冕堂皇的话了,让你父亲吃好喝好吧。介入治疗等于在体外加一个泵,病人会非常难受,还要花一大笔钱,结果是一样的。
我爸当年真的是痛不欲生。他脸色苍白,饭量不断减少,身体明显地消瘦。我曾看到他跪在床上,用拳头顶着胃部,汗水顺着他的脸往下淌。我妈站在床边,手里拿着毛巾劝他去住院,哪怕打点止疼针也好。他的上半截身体上下摆动,仿佛在向神灵祈祷,又似乎这样晃动可以减轻他的疼痛。
我爸晃动一阵儿,将头抵在床上,低声嚎叫着太难受了,太难受了!这人间的罪我是真的受够了!我妈用毛巾给他擦汗,他烦躁地晃动着脑袋,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我大姑看着我爸的样子,对我妈说去医院呀,都这样怎么还不去医院?我妈说劝不动呀,他说什么也不肯去医院!我大姑说架也把他架去呀!我爸抬起头,干瘦的脸因疼痛扭曲着,低声却坚决地说:我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你们不用劝我,我不去医院!没必要浪费钱。
他扭头看了看我,本已扭曲的脸更加难看,眉头皱成了疙瘩大声呵斥我,你站在这干什么?出去!不争气的东西!
这是我爸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没有等到死神召唤,选择了直奔死神而去。等到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从六楼摔下来的遗体已经蒙上白布,用担架抬上殡仪馆的车,我只看到了地上的斑斑血迹。
我爸走了,在我妈眼里家中的顶梁柱没有了。我爸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广告公司”,其实就是按照顾客的要求,给店铺做灯箱或者是给商辅做门上的招牌。所幸这两间底商是我爸生前买下来的,这个小小的广告公司挣的钱扣除电水费和员工工资,余下的就是我和我妈的生活费。
天色渐暗,我的脚有点冷。我站起来,在甬路上来回快步地走着,让自己暖和起来,难道我也应该像我父亲那样,为了省下治病的钱,为了避免将来忍受不住的疼痛,也找一处楼房跳下来?我爸跳楼时,最高的楼房是六层,现在,二三十层的楼房满眼都是,我是不是该看遍所有的高层建筑,也选择一座高楼跳下来呢?
我爸葬礼后,我大姑和我认真地谈了一次话。她说我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说我爸是为了多给我留些钱,才不去医院。她还说我爸让我接手广告公司,他已经和王师傅说了,让我跟着他从头学起,把那个店运作下去,不会发大财,但也可以保证衣食无忧。她还说我爸让她跟着我去办理房子过户,房子必须过户到我名下……我垂着头不说话,我能说什么呢?我一直以为我爸坚如磐石,谁知道他竟像我儿时吹飞的蒲公英,转眼只剩一张遗像。
我爸为了给我多留些钱不去治病,为什么我当时一点都不感动呢?让我跟着王师傅从头学起,怎么学?学什么?当初开这个小公司,我爸很忙,经常晚上九十点钟才回家。我刚上小学的时候还常去他店里玩,木条铁片各种色彩的泡沫板条,对我很有吸引力。小学高年级我就不再去店里了,整天不是电刨子切金属的刺耳响声,就是各种刺鼻的胶水味儿,脚下不是横着金属框,就是各种材质的广告板……那个店就是三个字脏乱差。
现在,让我去店里,我什么也不懂,去干什么?木工电工焊工各种工的工作我都不会。当个小老板?老板要去招揽生意,我谁都不认识,腆着脸去问商家你们做门头么,我是不是有病?好像还病得不轻。我有一点懊恼,我不读书时爸让我去他店里,还想拉着我去和别人谈生意,我不屑地一口回绝了,就那个一分钟可以全部看完的店也值得我去?唉,谁知道他这么快就撒手而去呢?
我硬着头皮去了店里,三个师傅客气地和我打招呼,王师傅跟了我爸多年,另外两个师傅比较年轻,我不认识。他们各自忙着手里的工作,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进里面小小的休息室,一张老式三屉桌上杂乱地堆着各种图片纸张,桌子上满是灰尘,一把破旧的老板椅上胡乱扔着件大衣,一个三人沙发堆着很多衣服工具,这屋子的陈设和我儿时来玩时一模一样,只是显得更破旧了一些。
我爸就是依靠这个不起眼的店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虽然我爸离开农村多年,骨子里还是农民,他省吃俭用,起早贪黑,攒够了钱先买了房子,他买了当时县城里修建的最好的房子,一百多平米的房子。那时候,县城里人口很少,都是有工作单位的人和做生意的人。有工作单位的人,住的房子是单位分配的。只有像我爸这种外来的人,才会买商品住房。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有贷款这件事,而且我觉得即使当时他想贷款,银行也不会贷给他,因为他没有工作单位。
有了这套当时县城最好的商品房,我们一家四口顺利地农转非,成为了城里人。姐姐在县城读书,我妈在家洗衣做饭,我每天在两条街的县城里到处跑,每个角落我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几个单位大院也是我常去玩的地方,什么县政府财政局教育局卫生局……我爸继续在租来的店铺做各种门头灯箱,有时开着四面透风的破面包车,去附近的区乡招揽生意。
我爸的第二个理想是买店铺,他虽然不懂得店铺是固定资产,但他知道有了自己的店铺,挣来的钱都是自己的。在我上小学时,他买了两个底商。买底商的钱有一半是向亲戚们借来的,当然,还的时候要算上利息还给人家。他更加起早贪黑的忙碌,他想早点把借来的钱还上。
我上学时,开学初我爸总是皱着眉头说都义务教育了,不用交学费了,怎么一开学你们姐弟俩要交这么多钱,比我上学时交的学费贵多了。我爸只是初中毕业,在家务农几年就和同村的人去城里的建筑工地干活。后来,我爷爷病了,并且一病不起,他告诉我爸你快点结婚,不然我死了也闭不上眼。于是,我奶奶请媒人帮忙,赶紧给我爸提亲,我妈就认识了我爸。
虽然我妈没上过几天学,认识的字极为有限,但是人长得周正,又勤快能干。在媒人的撮合下,我爸和我妈抢在我爷爷去世前结了婚。喜事办完不久,就办了我爷爷的丧事。我突然想起,听我妈说,我爷爷从发现生病到去世,也就三个来月。我妈知道我爸的病后,偷偷地给我和姐姐讲,听我奶说,我爷当年病发得很奇怪,早上还去地里干活,中间回来吃了早饭,晌午时就是村里人用马车送回来的。赤脚医生来了,说他可能是吃得不消化,给留了点药,吃了药好像好点了,可第二天早上胃还是疼,再吃药就没什么用了……天啊,我爷爷应该也是死于这个可恶的癌症,因为我妈说他去世前也是整夜哀嚎,瘦得没了人形。
我该怎么办呢?看来当年医生说的话是对的,“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后面是什么好像不是吾亦死于是……这句我上学时背过的文言文中的句子涌上脑海,为什么我只记住了这句话?难道背这个句子的时候,命运就在暗示我什么?为什么这句话的前后我都不记得,只记住这句话?我应该像我爷爷那样,病死在炕上,还是应该像我父亲那样,义无反顾地冲向死神?我还年轻呀,才四十多岁,我家里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妈,还有一个读大学的女儿呀。我死了,我妈会怎样地难过?眼皮红肿?哭瞎眼睛?
天色更暗了,吹了一下午的风似乎也疲倦了,只偶尔掠过脸颊表示它的存在。我女儿从小就很懂事,她妈妈走后,她和她奶奶最亲。上学后,学习方面从来没用我操心,但是,如同我当年瞧不起我爸,我女儿也瞧不上我,无论我说什么,她总有无数的理由反驳我,而且伶牙俐齿,我只能甘拜下风。我也只能操心怎么找点钱供她读书,其实,也不是我操心,更多的是她奶奶和她大姑操的心。好在再有两年她就大学毕业了,而且她上大学,顶多要家里出个学费,生活费是她自己的奖学金和打工挣的。我女儿和我一样,命不好,她妈妈在她两岁时就和我离了婚,她二十多岁就要没有爸了。
当初,我爸留给我的小小的广告公司,我也想好好经营它,我曾经想过要把它做成全县最大的广告公司,我的公司要租下一栋独立的小楼,我要买一辆奥迪轿车,我要招聘十几个广告设计人员,要有专门制作车间,全县所有商铺的门头灯箱,都是我的公司设计制作的。公司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叫宏宇广告公司,多响亮的名字!
可是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打网游,和同学喝酒,追女孩子……我没时间学习设计广告,我也不愿意成天和铁架木条铁片泡沫板还有各式各样的刺鼻的胶打交道,而且我才二十多岁,以后有的是时间,不在乎这一两天几个月甚至几年,人生长着呢,即使只活到我爸的年龄,还有二十多年呢。
可一转眼,我就活到了四十多岁,我爸留给我的广告公司,在他去世半年后,我就转让给了王师傅。因为王师傅一个月也见不到我两次,业务都是他揽来的,他觉得他和两个徒弟只拿工资太亏了。他要我把广告公司转让给他,连那辆破面包车也卖给他,他给我一笔转让费;他还承诺,只要他继续经营这家广告公司,就会一直承租我的店铺,每年按时给我房租,而且房租随行就市,该涨则涨。我听了立刻同意,马上去办理许可证更名。因为我的确没有时间和精力,也不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广告公司”上。
有了那笔转让费,我的日子过得舒服了一段时间。也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前妻,我们有了女儿。我大姑知道我把公司转让了,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妈只会坐在那儿唉声叹气。我是成年人了,我有权决定任何事情,更何况转让一个小小的广告公司?
之后我的日子每况愈下,老婆跟着别人跑了,我和我妈还有女儿靠收底商的房租过日子,可那点房租根本不够我们三个人花呀,而且我要抽烟喝酒,要去网吧玩网游,要和朋友吃饭;我女儿要穿漂亮的裙子要吃各种零食,上学前还经常生病,上学后要交各种费用上这个那个辅导班;只有我妈最省钱,她甚至都没得过病,偶尔头疼脑热,去药房买点药吃了就好了……没办法,我只能去打工,而且只能靠出卖体力去挣钱,太累了,经常是不等老板炒我,我就跑了。
王师傅是个守信用的人,一直租用着我爸留下的门店,房租也涨了五六倍,而且每年的房租都是提前一个星期存到我妈的存折上。说起来真丢人,本来钱是打到我的银行卡上,可是,我只收了两年房租便被剥夺了收房租的权利。在我姑的主张下,在我姐的帮助下,房租存到我妈的存折上,理由是我花钱大手大脚,可以支撑一家三口人大半年生活费的房租,我几个月就花光了。
我一个大男人,身边全是女人,妈妈,大姑,姐姐,还有一个女儿。算了,好男不跟女斗,我放弃收房租的权利。我也知道我妈一直用我爸留下的积蓄贴补家用,我大姑和我姐也经常接济我们。我姐虽然不喜欢我,但我妈也是她妈,我女儿是她侄女,而且我女儿那么懂事,她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亲侄女衣着寒酸呢?
为了我妈和我女儿,我豁出去了,我厚着脸皮去找王师傅,说要给他打工。王师傅犹豫了,他说我是房东,是前老板的儿子,也是前老板,他不好意思用我。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他同意留我试用一个月。可是,去了他的店里我才知道这个工作多么不容易做。量门头的尺寸,要搭梯子爬高,量出的数据要精确,还要考虑什么长宽比例……我玩了十几年网游,可是面对电脑上的广告设计软件我却一脸茫然;裁剪各种材料,不是站着就是蹲着,一天到晚没干什么活,我就腰酸背痛;王师傅换了新的面包车,可是我不会开车。我终于明白我父亲当年的工作多么的艰辛。那时候,我只知道我的口袋里有花不完的零用钱,学校门口的零食摊我都吃腻了。唉,如果那时候我能……
我在王师傳的店里工作了五天,出了两次不大不小的错误,我做不下去了。王师傅给我半个月的工资,我怎么好意思要?还是他让人送到了我家。
我大姑托了关系,给我找了一个小区保安的工作。唉,这工作太无聊了,不过,毕竟每个月有了固定的收入,虽然这收入在我眼里少得可怜。在小区的保安一族里,我已经是大叔级别的了。我真的很后悔,如果当初我好好的经营我爸留下的广告公司,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三十五岁起,我姐每年都给我找一个免费体检的名额,开始我不愿意去体检,我这么年轻,有什么好体检的。其实,我更害怕检查出什么问题。医生当年说的话我清楚地记得,我是真的害怕呀。今年,终于查出问题了,我不让我姐知道,体检报告要求我去医院做复查,可是,我姐什么都知道,硬拖着我做这个该死的检查。已经做了,我就告诉她,什么问题都没有,只是虚惊一场。就这么决定了。
主意一定,我准备回家了。天已经黑了,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姐。我刚想说复查没问题,我姐的话如连珠炮,她说她知道了我的病情,也咨询了医生,医生说因为是早期,要尽快做手术,之后的介入疗法也很简单,定向给药。她说大姑告诉她,我爸还有一笔存款在大姑手里,以备不时之需,现在要用上了,加上我的医保够给我治病了。她还告诉我不要有心理负担,现在医学先进了,我的病发现得及时,只要配合治疗就好。我的眼睛潮湿了,我的爸爸,那个骂我不争气的爸爸,竟然为我做了这么长久的安排。我的姐姐,看见我一脸不耐烦的姐姐,从不对我好好说话的姐姐,一直在关心着我关注着我,而我却在这儿想着跳楼;还有我那个凶巴巴的大姑,她可以不告诉我姐爸在她那儿还留了钱……我只和我姐说了一句话,不要告诉咱妈我的病。
天,完全黑了,风几乎停了。这几个小时,我的脑子乱极了。现在,至少我不用像我爷爷那样痛苦地躺在炕上,让疾病消耗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死亡;也不用像我的爸爸,因难以忍受疼痛折磨,因为不想浪费辛苦挣来的钱而自我了断;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抬起头,医院的窗口透出柔和的灯光,转过身,街灯明亮,高楼上各色灯光闪耀,一切都亮堂堂的。我站起身迈开双腿,向医院大门走去。从此时此刻开始,我要珍惜我生命中的每一天,甚至每一小时每一分钟,珍惜我身边的每一位亲人,珍惜生活中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