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鱼（二）
干塘如同看戏，唱戏的人少，看戏的人多。人们一年到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难得看几回戏。于是，男女老少齐出动，都来围观这干塘了。华伢子的母亲不看戏，不看电影，不看报，口头禅是唱戏的癫子，看戏的懵子，除非自己唱戏——干塘捉鱼。
当然，也有无利不起早的，不只是看，看着看着便转换角色，也来唱戏了——便提着桶子下水。也当然，不是捉鱼，只是捡田螺，捡小鱼之类。就像打禾，拾一点遗落的稻穗不犯法，主人甚至会很慷慨地送一些扁鱼或条子鱼给她，毕竟天气寒冷，冒着刺骨的冷和会感冒的风险下水来，也是生活所迫，否则谁愿意在数久寒天也来唱戏，成为别人眼里异样的风景，甚至有被别人瞧扁了的委屈呢？人生其实就是在一个装满许多委屈和无奈的大场子里摸爬滚打，螺蛳壳里做道场，受得了就挺过来了，甚至咸鱼翻身——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在土木堡之战中成了阶下囚，是不是奇耻大辱呀？即便被送了回来，但皇位不保，他弟弟当了皇帝，他被软禁。但他受得了委屈，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暗中再图东山再起，后来居然成功了。当然，受得了委屈不只他一个，韩信受得胯下之辱，韩信将兵 多多益善，封侯拜相，成为千古名将。司马迁受得了宫刑的委屈，才有“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大人物都受得了，捡点田螺的小人物有什么呢？
田螺其貌不扬，但味道美，算是干塘的副产品，主人却不这样认为，急急忙忙把鱼捉干净了，另一个艰巨的任务便是捡田螺，也是韩信将兵 多多益善，越多越好，要捡好几大桶呢！捡田螺也有捡出神话传说来，《田螺姑娘》便是：一家贫且未成家的青年男子非常勤劳，某日拾得一巨大田螺，他以为是异物，弄回来好生养着。某日外出劳作，回来之后发现饭菜做好了，他非常惊讶，以为是邻居看他辛苦，帮他做好的，便去感谢，邻居一口否决，哪有这样的事！你莫是金屋藏娇，故意如此罢？他很是不解，便偷偷地躲在屋外面窥视才解了这不解之谜：原来是这巨大的田螺里走出一位妙龄少女在做饭炒菜呢！要说这田螺姑娘如何漂亮在其次，关键是人家勤快、贤惠、吃苦耐劳。其实，像华伢子的祖母和母亲，就是货真价实的田螺姑娘，没日没夜地操持家务，为了一家人完全牺牲了自己：把田螺捡回来用清水养着，然后用针一针一针的挑出来，在冰冷刺骨的水中反复清洗，炒出色香味俱全的一大碗田螺端上桌，自己舍不得吃一粒……把无数的条子鱼和“苦憋尸”弄干净，把它们烘焙得色泽金黄，放点生姜，放点菜籽油，也炒一大碗端上桌，又香又甜又爽，就一口家酿的米酒，在严寒的冬天便温暖到心底，便是神仙羡慕的日子。千辛万苦，母亲舍不得吃一条……吃的是草，挤的是奶……2018年正月十二是母亲去世的日子，她是一位平凡的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享过一天福，骂过一天人，抱怨过一天的生活，默默承受，默默付出……采得百花酿成蜜，全部献给一家人！
要论鱼的可爱，华伢子偏向于鲤鱼和鲫鱼，草鱼无论多大，反正是卖了，你吃不到；那鱼肚无论多白，像少女的脖子，鱼鳞无论多彩，像太阳照在水面上的波光粼粼，反正是卖了，你享受不到；但鲤鱼和鲫鱼不同，鲤鱼跳龙门，李白赋诗曰：“黄河三尺鲤，本在孟津住。点额不成龙，归来伴凡鱼。”生在寒门之家，寒门出贵子的概率很小，即便不成龙，只要勇敢地试过，无怨无悔。鲫鱼萝卜丝汤，喝一口，鲜到极致，甜到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