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鱼(一)
“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是北宋政治家王安石的一首描绘农历新年欢快景象的诗。每次读起这首诗,童年时过年的情景便在脑海中浮现……
腊月,随着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人们又忙碌起来。先是干塘,毕竟放了一年要盘个底;又是轮流放,今年归我放,明年归他放,自然要彻底干了,把大鱼、小鱼、虾米捉干净;过年要过丰富一点,鱼是必不可少的,大鱼要卖了,剩下小鱼、虾米、田螺、螃蚌,在巧妇们的手下也能够变出山珍海味来。
放水也许要放几天,那哗哗的浑浊的水流似乎预示着它们的使命已经完成,这倒没什么,毕竟圈禁了一年,原是从山野来,再回山野去,宿命而已,水往低处流,流过高山,穿过田野,挤过河沟,欢快地看过一路风景,流向远方……哗哗的流水声惊动了人们,不时问道:“六爷,干塘呀。”“是呀,到时候来买鱼吧。”一问一答,颇显喜悦,颇显自豪,好像只有他放塘似的;其实,这山冲冲里,最不缺的就是塘,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极目所见,到处是塘,甚至塘挨塘,塘叠塘,山高头是塘,山中间是塘,山脚下还是塘。因为水贵如油,人们像家家户户备水缸一样挖了许多塘来,为种田、浇菜、用水、养鱼做足了准备。
某年华伢子家放水库。名曰“水库”,名不副实,并非像东江湖那样宽阔,比起流光湖来都差得太远,甚至比它的一个尾巴还要短许多,只是比一般的塘(一两亩水面)大一点,大概有六七亩水面,在没有多少见识的乡下人看来,确实是水库了;也或许是拉大旗作虎皮,或者故意夸大其词,好在临村的人们面前“夸味”——我们那个水库好大呀!你们那是“尿壳塘”,小多了,不可同日而语!乡下人好夸张,也爱“夸味”,什么事情到了他们嘴里就是不一样,口头禅是:你硬讲起“皇帝的卵有黄桶大!”天高皇帝远,村民哪里见过?只是凭想象——不应该有那么大。
干塘就是拉开这大年的序幕了。一台戏唱得好不好,报幕员很重要,人要漂亮,干练,清爽,若是一个流着鼻涕,满口黑牙,衣着邋遢,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岂不是笑掉大牙,恶心得要死?华伢子家干水库,第一个干塘,自然要做出表率,把塘干好,第一炮要弄得震天响。那天,尽管寒风凛冽,华伢子的父亲却像大将军一样威风凛凛,指挥着一家老小把黄桶、水桶、脚盆、脸盆、箩筐、畚箕、鱼篓之类的,凡是能装鱼的东西统统搬出来,搬到塘堤或塘岸边,一字排开,像打仗列阵。华伢子父亲似乎很懂阵法,经常爱念叨什么一字长蛇阵,四门兜底阵,北斗七星阵,八门金锁阵,九宫八卦阵,十面埋伏阵等等,他很不以为然,大字不识几个,从未上过战场,这阵那阵,纸上谈兵!倒是对父亲讲的“穆桂英大破天门阵”颇感兴趣,杨家将满门忠烈令人肃然起敬。
华伢子对父亲满口阵法经常冷笑,嗤之以鼻,且对父亲的高调、个性张扬、喜欢大场面也是很不以为然,像他母亲一样,干个塘弄得全世界都知道,好像只有他家有个塘似的!倒是对父亲捉鱼的本事很佩服,无论什么鱼,无论多大的鱼,到他手里休想溜掉,手到擒来,十拿九稳;但观华伢子,什么鱼到他手里都捉不稳,滑溜溜的,即便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苦憋尸”也欺负他,溜之大吉,煮熟的鸭子时不时飞了;不过,家人对他捉鱼并不抱任何希望,主要让他得到锻练,见识见识鱼的习性,开开眼界,知道一粥一饭来之不易;但无论怎样见识,怎样锻练,怎样实践,他捉鱼的本事都未见长,如同他后来的人生轨迹一样,把握机会的能力太差,无论工作、爱情、生活,即便是极好的机会,看似是十拿九稳,稳操胜券,也在倏忽之间悄然溜走了,也像这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