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骤歇,喧嚣如沸的天地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檐角的水珠,一声声滴落在青石板上,敲打着未尽的心事。几只鸟雀从湿漉漉的叶缝间钻出,啁啾鸣叫,清亮的声音啄破了沉沉的寂静,却没能啄破我心头这一层薄薄的牵绊。我伫立在彭阳红河镇这小小院落里,雨后湿润的气息裹挟着草木清香,悄然沁入肺腑,浸染周身,也浸透这不能归家的夜晚。
院中树木饱吸了雨水,枝叶沉沉低垂,水珠沿着叶脉滚落,滴答声不绝于耳。细草初生,嫩芽尖顶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宛如佩戴着水晶首饰。几茎狗尾巴草不堪重负,茎叶谦卑地低垂着,终于,那凝聚的露珠沿着叶尖悄然滑落,坠在地上摔碎,散作无数细微的碎末——是无人知晓的牺牲,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晚风里。
暮色渐浓,天空却显出一种奇异的明亮,云朵如被驱散的群羊,四散奔逸。它们时而如奔马般迅疾,时而又如老者般迟缓,最终都渐渐模糊,淡成一片片水墨的痕迹。一朵朵云悠然飘过,恍如浮于碧海上的岛屿,又似被放逐的旅人。我凝望其中一朵,它轻盈地浮着,缓缓向远山后面游移而去。我心中便也追随着它,思绪却并非飞向纸船般的童年,而是漂浮于案头堆积的文件之上,如同浮在河流中的纸船,不知会被送往何方。
天边的云影渐渐浓重,几缕晚霞挣扎着燃烧出最后的光彩,如炉中未熄的余烬。暮色无声漫卷上来,终于淹没了云朵游走的痕迹。我久久凝望,云已消尽于天际深处,不知归处何处。然而,就在此刻,远处几扇人家的灯火次第亮起,暖黄的灯芒,温和而坚定地点缀在渐深的天幕之下,如同大地上长出的星斗。
天宇浮云,聚散无痕,不过是飘荡的幻影;然而暮色四合之时,人间灯火却纷纷点亮。那浮云如我,也仿佛被钉在了天幕之上,成了值守的云朵。值守者不必追寻飘渺的浮云,亦无需向往远方。自有灯火如豆,燃亮在坚实的大地之上,守着这方水土,也守着这方水土之上的人。而我,便在此处,与这灯光同在,守着这不能归去的夜——原来守望本身,便是归处。
(文︱木易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