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个月有很多亲人,朋友离世,其中有我父亲的叔叔和舅舅,我的外公,和巴西的一位老前辈。
而我参与后事料理最深入的是外公这边。其中遇到一些未曾料想到的理念的冲突,主要是一些丧葬仪式上的风俗让我感到不适,甚至于干扰到了我在丧葬期的哀思。不少仪式让我感觉仅仅是照着传统的孝道依样画葫芦,追求隆重,却不够严肃。长辈们似乎并没有仔细想过丧葬仪式的意义,并且按照丧葬的意义或者目标来设计丧葬仪式,而是依靠着身边仅有的来自“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士”的建议组织仪式,有点像现在人不知道怎么结婚,所以全盘接受婚庆公司的指导。这让我联想起杨锦麟在讨论校园堕胎时讲到过的生命教育的缺乏,所以想写下一文字,梳理一下自己的思考。
因为我是基督徒,基督信仰对于死亡有特定的认识,但在这里,我并不想宣传某一套特定的价值体系,而是尝试通过常识和逻辑来回答几个问题,希望能帮助没有特定信仰的人也能一起思考死亡,认识生命。
什么是死亡?对一般人来说,死亡就是生命体征的停止,意味着肉体的消亡。生,对其他人来说意味着陪伴,意味着交流,而死后就丧失了这些可能性。对与本人呢?生,意味着各种可能性,死,意味着至少在这个世界上不能再有所作为或者继续享受了。
生物学上来讲,生与死并不是对立的,死是生命的一部分,活着的每一天同时也是在逐步迈向死亡的(即living is dying)。那么,去世之后,肉体消亡,灵魂去哪里了呢?答案是:不知道。圣经认为人有灵魂,死后灵魂会受审判,审判结果不同结局也不同。别的信仰会有别的解释。但是,相信和知道是两回事,知道意味着你有足够的客观的论据来论证,而相信只是一种主观的选择。基于这个标准,我们对于人去世后的结局确实就是:不知道。(即使有濒死经验的人的描述,那也成为不了客观的证据。)
既然不知道,就不能随便假设。我的观点是:各人可以基于自己的信仰来表达哀痛,但作为组织方,在办理丧葬仪式的时候当然应该优先考虑逝者或者逝者族群的信仰,其次是不要装作自己知道其实不知道的东西或者装作信仰不信仰的东西。因为丧葬是一件严肃而且隆重的仪式,糊里糊涂或者假装都有损这种严肃性。
另一个问题是:什么是哀悼?哀悼的目的是什么?我想哀悼首先是为了让逝者的亲友有一个窗口来表达他们的情感,而不是要为逝者做什么,因为我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更不知道我们能对那里产生怎样的影响。哀恸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呢,我想这是爱的一种表达。因为爱,失去才会难过。那么什么是爱呢?爱不仅仅是相伴与亲密,爱也是尊重,欣赏与委身。哀恸是因为失去了亲友的陪伴,但是哀恸不意味着可以不尊重逝者,或者不尊重其他人而肆意宣泄自己的情感。反过来,我们因为爱,应该尊重逝者的意愿,包括具体的遗愿,以及一般性的心愿,也就是那些人之常情(与去世没什么关系)的心愿,比方说希望家庭和睦愉快,儿孙孝顺等。这里有几个一般性的心愿获得的关注并不够,其一就是希望被人纪念。(所以活着的时候,我们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因为自己的言行塑造着别人记忆中的自己)对于去世的亲友,我们应该努力保存对于他们的记忆,因为这是逝者通常都会有的心愿,也因为我们对于他们的记忆,是族群的集体记忆,也是人类文明的一部分。所以哀悼不仅仅是表达哀恸的场合,亦是人们进行追思的机会。(所以葬礼有时候也成为追思会或者追悼会,但是追思可以不仅仅限于哀悼的场合)。另一个受关注不足的一般性心愿是活着的亲友们的健康愉快(假设逝者是爱自己亲友的),这意味着在丧葬期间,亲友间应该相互安慰,相互照顾,来度过这段情感上比较困难的时期。
回答了这两个问题,我们可以知道丧葬仪式的目的到底应该是什么。既然不确定丧葬活动会对已经过世的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我们不知道有没有彼岸,不知道有几个彼岸,不知道我们的亲人去的是哪个彼岸,不知道我们烧掉的东西会不会跟着亲人到达彼岸,不知道我们烧掉的纸钱会不会扰乱彼岸的金融秩序,不知道亲人到彼岸是否还记得我们,不知道亲人在彼岸是否还有暇且有能力关照护佑我们,更不知道当我们与人起冲突的时候我们的祖辈在彼岸的实力一定大过对方的祖辈),我们就应该把目标定位在活着的人身上。适当的丧葬活动可以给族群带来正能量:表达自己对于逝者的爱和怀念是学习“爱”和理解“生命”的重要功课(也是反思自己,重整生命的机会);分享彼此对于逝者的记忆可以增进族群对于逝者的认识,强化集体记忆;相互安慰关照可以加强亲友之间的感情和凝聚力。
这只是从常识的出发对丧葬悼念的一点认识,而《圣经》对于生死的理解要深刻得多,那就不是这一小篇文章能说明白的了。以后再慢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