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回到14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会觉得这七个人真傻逼,他们有的包着纱布,有的打着绷带,血渍和泥浆挂满了全身,衣服破烂不堪,却一个个叼着烟神采飞扬。四周都是在为亡者烧纸的人群,而他们却围着一个火盆跪成一圈,嘴里含混不清的吼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爽。吼完还要哈哈大笑,到处摔瓶子,如果遇到他们,我是一定会绕着走的。
那天是2001年9月2日,很不幸又很幸运,我是其中一员。那是高一开学第二天,而故事是从开学第一天开始的。
那天我一大早去上学,特地准备了一下造型,比如头发一定要用啫喱水喷高,书包带一定要勒在额头,衬衫前四个扣一定要全打开,重要的是,脖子上一定要贴一个创可贴。晃晃悠悠进了教室,立刻觉得气场不太对,我看到一个小子居然穿着黑西装白衬衫双脚搭在桌子上睡觉,一个又高又壮小子穿着无袖衫在练握力棍,一个瘦且高的长发小子在耍蝴蝶刀,感觉自己气场顿时输了。
课间去抽烟,厕所遇到,点头示意打个招呼,我素来喜欢独来独往,见黑西装抽烟还带四个人,感觉这人大有来头,将来必定是校园风云搅局的主要角色,和他打了个招呼,得知他叫郑勋,我叫了声勋哥,他满意的掏出一只好烟赠与我。
一天,相安无事,傍晚,所有的课结束了,铃声一响,老师出门,我正准备收拾下东西去吃饭,教室门突然被踹开,一下涌进来一大堆人,全部持械,喊着弄死他,就踩着课桌冲向后面,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后方一个条凳就飞了出来,直击领头的一人,我转身回看,我们班个头最高的一小子不知从哪掏出两根钢管,迎战上去。
正当他们交手,郑勋喊了一声:“妈了个逼,敢到我班来找事,关门,弄死他们。”没人回应,我的热血沸腾了起来,好久没出手了啊,反手摸过条凳,照着最近的一人就抡了过去,很快,有那么十几个人加入了战局,我打的兴起,却也觉得奇怪,怎么身上越来越疼了,突然有人一把抓住我后领,使劲往后一拽,我回头一看,是自己人,班里一个挺帅的男生,他说:你太靠前了。
此时,混战平息了下来,双方都喘着粗气,对方领头的那小子捂着脸,拿棍指着高个:“今就到这,咱们再约……”话音未落,又一个条凳飞了出来,直击那小子胸口,我一看,是郑勋,一脚踩凳一脚踩桌,单手叉腰,威风凛凛,骂了句:“约你麻痹,干死拉倒!”然后又冲了上去,帅哥一把拦住他,喊了声:“对方怂了,差不多就行……”然后再转过来冲着对方轻蔑说:“打还是散?”对方沉默了一下,都在等领头说话,领头被凳子击中还没缓过来劲,被人搀着,不忿地说了句:“散!”然后出门离去。
晚上,参与反击战的所有人,都受大个之邀去校外吃饭,十几个人,虽然都觉得开学第一天就喝酒不太合适,但架都打了,喝点酒也算不上啥事。彼此介绍了一下,大个叫孙海波,帅哥的名字很洋气叫丰安知,握力器叫杜野,蝴蝶刀叫陈起,刚才打架下手最狠的不是我们几个,而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哥们,叫刘阅林,堵着一个人在墙角拳拳打脸,还有个戴眼镜一头秀发的哥们叫欧升,另外一个同样戴眼镜但是面目阴沉的哥们叫朱扬。举杯间,孙海波说了一下这次打架的缘故。
我们县城在省界附近,邻省是个大省,有个大城市S市也挨着省界,和我们做邻居。县城里但凡有点消费冲动的,都会去S市消费,那里东西多,有档次,关键是真,而在我县城,只有山寨货。
去S市一般要走国道,驱车一个小时,这路上有两个有趣的地方,一个是虽然是同一条国道,但两省修的不同,省界在国道上十分明显,我省贫穷,人心又坏,修路没有不偷工减料,任何路,两年必坏,S市则不然,他们财大气粗,政治与经济环境都颇好,修路修的大气,质量也是很硬,所以在省界处,我们这边是三车道,有坑有槛,什么车造几年,都颠成破车,S市那边,六车道,平坦宽敞,绿化环境也好。
另外一个有趣的地方则是,省界两边分别设了两座收费站,相隔不到三公里,我省收费五块,S市收费十块,一趟我县的车出发去S市,一来一回要三十块钱,连我县政府的车都嫌贵,他们虽然不用在我县收费站交钱,过了对方的收费站,来回也是要二十块的。
基于这种情况,出现了一门生意,在这省道的两边,散落了两个村庄,皆为我省辖区内村庄。路北的村庄更靠近对方收费站,村子的入口直接探入S市辖区,村里集资修了水泥路之后,有些跑大货的车开始从他们村里绕行,日子久了,村里发现路被压坏了,再集资修,村民不干了。村支部开源节流,干脆,弄了个竹竿做了个拦路杠杆,过往车辆收费五块,立了个牌子:集资修路,过村收费。这几乎成了此村最大的经济收入,村里还组织了闲杂人员去路口值班,有老人,有妇女,有小孩,孙海波就是这个村的,他父亲是村干部,所以他们爷俩也被安排了值班。
可日子久了,路南的村庄眼馋这门生意,他们村的地理环境也不错,就是没有路绕过收费站,结果他们的村干部们一咬牙,集资修路,直接破开农田,一直插到S市的收费站之后了,也开始收过路费。一开始呢,和北村收的一样,但问题是,如果走南村,就得在村里绕路,不像北村,路是绕开村子的,比较快,南村的路一直生意也不好,结果他们直接降价,三块钱一次,五块钱来回,你过去时交五块钱,可以领一个卡片,回来的时候交还卡片可以直接通行。
这矛盾就来了,两个村开始打了价格战,一度打到两块钱来回,连值班补贴都不够发了,双方试图坐下来谈,可谈崩了,打了一架,被乡派出所给治了,于是都改成了五块钱来回。但南村的人开始使坏,偷偷往北村路上撒铁蒺藜、钉子、玻璃碴子,北村的发现了,就再组织人手打对方,杜海波就跟着打了很多架,北村的半大小子多,打起架来不要命,经常打赢,南村有个混子头目,见打不过,便组织人手半夜过去偷袭值班人员,双方互有损伤。
就这么打了一个暑假,孙海波开学了,他不知道南村也有几个人和他考进同一所高中,结果对方知道,第一天就过来打他,谁知道遇见了这么一帮硬茬,反而被打了回去。
郑勋听的高兴,拽着丰安知说:“小丰,咱们去帮孙海波打回去啊,不就是个农村小混混,今天就给他们打服了。”丰安知放下酒杯摆摆手说:“不能去人农村打,农村人太抱团了,咱们几个根本没法打……”一旁的刘阅林接茬说:“也不是不能打啊,海波,你说的那个混子,有什么习惯吗?”海波喝的满脸通红,正在和我对干一杯,转身说:“有啊,他给县郊的一个洗浴中心看场子,我跟踪过他,算日子,明天他又得去,我一直想去弄他,村里不让。”
郑勋乐的一拍大腿:“妈的,就这了,只要在县城地界,没有我不能打的混子,明晚就干他。”丰安知抿了半杯啤酒,想了想道:“倒也行,关键看海波要不要干他,干成什么样?”海波一模头,眼神凌厉了起来:“当然要干,我爹还被他打伤了,干不死也得干残废啊。”郑勋忙举起酒杯唤大家:“来来来,哥几个第一天就一起战斗了,看的出来都是混的,废话不多,喝了这杯酒,明天晚上跟我一起替海波报仇。”
并不是所有人举杯,欧升、朱扬等几个人没有举杯,我、丰安知、陈起、杜野、刘阅林举起了杯子。欧升拄着杯子,杯子钉在桌上,面露难色说:“郑哥,我们几个打打学校里的还行,和社会上的混子打……”郑勋面露不悦,刚要开口,丰安知抢过话来:“那也举杯,喝完这个回学校,晚上愿意去就去,不愿意拉倒,没事,堵单个的用不了太多人。”
一场兴奋的小酒,大家醉意盎然,集体去网吧刷了个夜,一夜激战到天明。早上回宿舍,才发现,开学第一天,几个人居然还不知道自己住哪屋,有几个知道,大家挤一挤睡了。
再醒来,已是下午,我很少喝多,一直比较节制,未曾想这次宿醉居然头疼难忍,发现自己是和刘阅林挤在一床,这傻逼不知道啥时候还把自己脱光了,爬起来看看自己衣着完整无恙,放心的去洗脸刷牙了。稍晚一些,我们校外集合,7个人,丰安知告诉我们今晚如此这般这般……
那晚,我们在县郊那个洗浴中心旁边的伏击了那个混子,具体过程和大多数的伏击没什么两样,那混子骑着摩托,远远开来,开的不快,有些摇晃,海波确定是他之后,我们人手俩砖上去就拍,直接从摩托上拍下来,然后围上去就打,我当时打的又兴起了,隐约有种弄死他的冲动。
冲动,很快就灭了,一个声音响起:“都住手!”我停手的一瞬间,一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下期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