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人生(续)

21.
柱子神色沮丧地坐在小院的院子里发呆,他爸坐在他的身旁,不停地搓着手。
当柱子听他爸说宁宁决定离婚时,觉得天都要塌了。
“离婚之后,儿子肯定归她,那我怎么办?以后我不是要孤独终老了吗?”他低着头喃喃自语。
“儿子,你看这样好吗?”爸爸试探性地问:“我在深圳有个机床厂,规模还行,你也在重机厂工作过,跟我去那边帮我管理厂子吧?”爸爸生怕儿子拒绝。
其实,这趟回来他本就打算把儿子带去深圳,让他早点接触自己的产业。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他早就想把儿子接到身边,培养儿子做自己的接班人。但他不敢来找儿子,他太了解王桂兰的性格了,她是宁肯死也不会让儿子跟他来往的,她就是要用这种绝情来宣誓她的主权。
令他没想到的是,王桂兰知道自己得了重症后,竟第一时间就主动托人来找他,希望他来替她照顾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倾情一生把儿子宠成懒人的老妈妈,临终前最牵挂的人还是这个儿子。

爸爸的提议,让柱子的眼里露出了微光,神情有些兴奋。
“对,我一定要有事业。这些年,就是因为我没有事业,宁宁才瞧不起我的。不是宁宁的瞧不起,我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习惯性思维让柱子的又把自己堕落的原因甩锅给了宁宁。

深圳,是个现代化的城市。高楼大厦栉比鳞次,街头巷尾霓虹闪烁,无不显示着大城市的魅力。
来到深圳的柱子,就像刘姥姥来到大观园一样,东张西望,目不暇接,觉得哪哪都是新鲜的。
初入大城市的他,暂时忘却了口袋里揣着的那本离婚证书,他想在这里好好干,干出个样子来,让宁宁和儿子对他刮目相看。他还想争取复婚,在他的概念里,不管离不离婚,宁宁就跟他妈一样,是他的至亲。只要他混出样子来,宁宁可能还是会接受他。

当他看到爸爸所说的厂子时,着实吓了一跳。原以为爸爸嘴里不经意说出的厂子,可能就是个作坊般的小工厂,没想到竟是一家颇具规模的现代化工厂,是他从没见过的。
工厂园区非常宽阔,约摸有几十亩大,一排排整齐的厂房高大洁白,园区道路也是宽阔平坦。从厂房里面看,房顶有20多米高,各种生产设备和设施整齐有序地分布在车间的两边,中间有一条挺宽的绿色通道,时常有大大小小的车子穿过,车间里到处都是匀速运转的自动化流水线,工人们穿着整齐的白色工作服在流水线上有条不紊地工作着,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工厂的概念。
“太好了,做这样的工作简直就像玩似的”他想。

按照爸爸的安排,他很快就到车间的生产第一线工作,管理经验不可能一蹴而就,他要从底层学起。
原先以为那么简单的流水线工作,竟也要经过专门的培训才能上岗,哪怕是一个开关,一个螺丝钉,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听工友说,如今新招的一线工人都要是大学生呢,这时他才深深体会到爸爸的不易。

柱子的爸爸,一直没有再婚。那次被莉莉诱惑出轨时当场被抓,竟把他吓出了毛病。打那之后对男女之事变得毫无兴趣,虽然他身边从不缺撩他的女人。
他的成功之路,如今说来也算是一个励志的故事。
离开柱子母子之后,他来到深圳找工作。那时的深圳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地区,各种工厂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他在一家工厂的施工现场打工,学做泥瓦工。机遇巧合,他认识了这家工厂的香港老板。
那天,前来工地视察的香港老板在他面前摔倒了,他第一个发现并背起老板就往医院跑。老板得知是脚踝骨折后,就要求由他来负责护理。交谈间,老板得知他曾在重型机械厂工作过,是八级钳工,还做过多年的车间主任,就特别重用他,把他调到自己身边工作。后来工厂建成后,又高薪聘用他当工厂高管。他兢兢业业的工作,为工厂做出很大的贡献,但当老板去世后,其长子继位后启用了自己信任的人而挤走了他。
在帮老板管理工厂的几年中,他熟悉了现代化工厂的各种流程和机床的产销状况,掌握了客户资源。被老板的儿子辞退后,他开始自己创业,通过十多年的努力,终于建成了今天规模的数控机床厂。
爸爸的成就,让柱子也感到振奋,他下决心大干一番,他想把爸爸的事业发扬光大。
他白天上班,晚上报考了夜大,以弥补自己的学历缺陷。除了上班上课之外,有空他就读书,只要跟业务有关的书他都如饥似渴的学习。
死过一回的他,从此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哟!女强人在家啊!今天可真有闲空啊,难得见你在家吃饭。”严立下班推门进来时,看到宁宁坐在桌边等他吃饭,就拿腔拿调的说道。
宁宁听了没搭腔,她很烦闷。她知道严立对她的不满已经有段日子了。
跟柱子离婚后,她俩很快就结婚了。跟柱子分居了这么多年,她的再婚几乎就是水到渠成,得到了亲朋好友们的一致祝福,特别是她的爸爸和儿子。

父亲带回的那笔巨大财富,对于她的事业来说,简直是如虎添翼。这笔巨款助力她的事业发展更快,她的酒店在本市已经扩展到20多家分店,“宁宁大酒店”成了高档酒店的代名词,在这个省会城市几乎无人不晓。如今她的产业不光是餐饮,好多家分店都成为包括餐饮、住宿、商场等在内的服务综合体,她也成为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还被推选为政协委员,经常代表服务业参政议政。如今的她更忙了,整天接触的不是富商就是高官,忙的走道都带着风。
但她最近都很烦恼,不是因为生意,而是因为严立。
严立,身材高大,五官端正,比宁宁还小5岁。作为一个法律系副教授,他的自身条件非常不错,从读大学起,身边就不缺追求者。但他一直喜欢宁宁,不光喜欢宁宁秀气的外表,还有她温柔的性格和韬光养晦的做法,更欣赏她自立自强一心奔事业的那股劲儿。
严立是从农村考到省城来的,虽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也成长为法律专家,还是受到传统思维的束缚,比如传宗接代。
宁宁40岁了,结婚之前就跟严立说好了,她不想再要孩子了。一方面因为高龄产妇生孩子有危险,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工作忙,她知道自己很难兼顾工作和养孩子。
石头已经上大学了。多年来妈妈独自抚养他,还要打拼事业,让他特别心疼。爸爸和那个老女人的事,让他感觉很丢脸。为此,他一直被人讥笑。从小他就恨那个老女人,只要碰面,都会翻一下白眼,啐一口吐沫,连走道都尽量绕开爸爸的店。实在躲不过碰到爸爸时,他也是头一低就过去了,从来不叫他。有时奶奶还撮合着想让他跟爸爸亲近点,都被他坚决拒绝了。
妈妈终于跟爸爸离婚了,石头都感觉到了解脱,他为妈妈高兴。他一直很不理解妈妈,为什么不早点离婚。他从小就希望妈妈离婚,然后给他找个爸爸,不管是谁当他爸爸他都愿意。他太缺父爱了。
现在,严立给他当爸爸,他不但没反对,甚至还很开心。这个新爸爸不但是妈妈多年的好朋友,一直以来都是他帮妈妈处理法律方面的事务。严立其实也算是他的好朋友,为了讨好妈妈也经常讨好他,陪他玩,给他买礼物,给他补习功课,还经常代替妈妈去帮他开家长会,这些都让他感觉到很温暖,他尤其喜欢严立把自己当兄弟一样平等交流而不是居高临下把他当小孩子的感觉,所以他一直都鼓动妈妈跟严立在一起。
再婚夫妻最大的问题是继父与继子的关系,儿子能喜欢严立,这是宁宁乐见的。

结婚没多久,严立就跟宁宁商量,想让宁宁再生个孩子。他说不管男孩女孩,他想要一个亲生的孩子。
严立的这个提法,让宁宁非常不高兴。“石头对我俩都很好,跟你亲生的有什么不一样?”
“宁宁,你也替我想想。石头对我是不错,但年轻人的思想都是多变的,万一遇到什么事让他不开心,可能他对我的态度就变了,毕竟不是我亲生的。或者他亲爸哪天跟他和好了,你让我怎么办呢?”严立一遍遍地给宁宁洗脑,他想尽快说服宁宁。他的父母家人都在背后撺掇着,让他逼宁宁生个孩子。
宁宁打电话把石头从学校叫回家,征求他的意见。
“我无所谓,你开心就好,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宁宁感动的眼圈都红了,她拉过儿子抱了抱,拍了拍他的背,表示感激他的理解。儿子懂事的让人心疼,不仅抽空就帮她做生意,帮她照顾奶奶,还知道自觉读书,从不让妈妈操心。有这样的儿子,夫复何求。

不久,全家传喜讯,宁宁怀孕了。
严立开心的手舞足蹈,每天把宁宁伺候的妥妥当当。
时光如梭,十个月很快过去,宁宁又生个儿子。
这时的严立,竟像变了个人。对亲生儿子百般呵护,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而对石头的态度则不像过去那样关照了,起初还客客气气,慢慢就变得不太客气了。
严立态度的变化,让宁宁心情郁闷,得了产后抑郁症,从此,两口子吵架便成了家常便饭。
一天,保姆带宝宝时不小心,孩子的脚被开水烫起一片燎泡,把严立心疼到面部扭曲。他不但赶走了保姆,还大声呵斥宁宁,怪宁宁没有用心照顾二宝。
宁宁忍不住回怼了几句,严立居然冲过来扇了宁宁一个巴掌。这下宁宁不能忍了:“你一个法律系的教授,怎么还敢打人呢?你这是知法犯法啊!这日子怎么过?离婚!”
“离就离,谁怕谁?”严立也果断地说。
严立来自农村,在他的家庭里,在他周围的几乎每一家,丈夫都是一家之主。他的父母,他父母的父母都是这样一代一代地传承着男权思想。
他咆哮着发泄着积累已久的不满:“你看看,家里家外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我忍得也够久了。家务事不让我问,生意不让我问,还拿我当一家人吗?特别是在公司扩大规模、扩充店面这样的大事上,也不征求我的意见,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不说是你丈夫至少还是法律专家吧,起码也能在法律方面帮你把把关吧,你这是防着我吗?”
“我防你干什么?”宁宁也提高了声音:“你有你的事业,我有我的事业,我问过你单位的事吗?我公司有一套管理班子,所有的事都有人帮我管理,我可不敢麻烦你!”
“不敢麻烦我?你过去麻烦我的事还少吗?没有我,你的公司能发展得怎么好吗?”
“你少提过去。过去你敢打我吗?为什么嫁给你就要挨你打?这是什么逻辑?”
“还有,你现在对石头是什么态度?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天天绷着脸像我们都欠你钱似的,谁惹你了?”
“谁惹我了?就是你!你天天防着我,让我怎么能有好心情?心情不好怎么有好脸色?”
吵到最后,严立像以往一样摔门而去。
有了亲生孩子之后,严立态度的变化,明眼人谁都看得出。石头心里有数,但他从来不跟妈妈抱怨,他不想因为他影响到妈妈的幸福。宁宁也一直在积累愤怒。

离婚,成为夫妻俩这段时间讨论的主要问题,怎么离才是问题的核心。
孩子好办,一人一个,但财产就不好分了。严立想要分一半,宁宁说你想得美,那都是我的婚前财产。
经营企业的风风雨雨,让宁宁对法律方面的知识储备也越来越充足,法律名词张嘴就来。
结婚易,分手难。他俩吵了很多天也吵不出个结果。最后还是法院帮他俩彻底分开。
身为法律专家的严立,在跟宁宁的互撕中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因为打官司最重要的还是得靠证据。宁宁公司的那些资产很明显都是宁宁的婚前财产,这些从公司的财务资料、宁宁爸爸带回遗产的资料中,法官看得很明白。再说凭宁宁现在的实力,她请的律师水平也不比严立差。
在法庭调解时,宁宁看在严立帮她多年的份上,自愿把自己现在住的别墅等财物赠与小儿子,还给小儿子留了一大笔钱,作为小儿子的成长费用。
在如此优渥的离婚条件下,严立主动撤诉了,他懂得见好就收。凭他分得的财产,以后还会缺老婆吗?再说,小儿子是他俩共同的,就算由他抚养,还怕以后宁宁不管他吗。

清晨,窗外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
宁宁起床推开了窗子,扑面而来的清风里充满了花香,让人非常感到惬意。
离婚后,她很快就搬到了这个依山傍水的高档别墅区,这里宽敞静谧,尤其让她喜欢的是花园很大。装修时,她就请设计师多费心思设计花园。
每天,她都会长时间坐在二楼露台上,边品茶边欣赏花园的风景。有时,也会邀请一些商业伙伴的太太们来家里喝喝茶、聊聊天、打打牌,日子过得很惬意。
花园大门的拱形顶上缠绕满着开满了粉色和红色相间的玫瑰花簇,院墙边缘种了很多粉色蔷薇,现在正花开正旺,爬满了整个围墙。园子里还种有绣球花、球兰及各种花卉,一簇簇,一丛丛,美不胜收。
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弯弯曲曲穿过花园。花园的中间是圆形金鱼池,池子中间有座由太湖石堆就的硕大假山,镂空的石头上铺满青苔,错落摆放着渔翁、宝塔、人偶等各种小摆件,潺潺的水流不断高处流到池中,再从池中抽到高处。这里安装了自动养鱼系统,不但水流能自动循环,鱼粪也自动吸出,天冷时还能自动加热水温。半尺多长的各色锦鲤,在清澈的池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
每当这时,宁宁总会想起王桂兰。婆婆那么喜欢养花,如果活着,得多喜欢这里啊。现在想来,如果没有婆婆的对她的关照和帮衬,她无法想象自己的人生经历将会怎样。她知道,婆婆虽然那么宠爱她儿子,可在关键时刻,婆婆总会义无反顾地站到她这一边。每每想到这些,她都会很伤感,总会在内心里真诚的感激婆婆。
婚姻的再次失败,让她对人生的领悟又加深了不少。“赚钱,多少是个够?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吧!”
如今,她有意把生活节奏放慢了很多,生意上基本上就是靠电话遥控,公司那边能不去就不去了。石头大学毕业后,她就让他进了自己的公司,经过几年的锻炼,现在基本上能应付日常业务了。
爸爸联系上她之后,时不时会回国来住上一段日子,她会陪着他到处走走看看,让爸爸感受一下祖国这几十年的巨大变化。
爸爸说过段时间打算回国定居,宁宁很赞成。那时她会好好陪伴爸爸,侍候爸爸。现在婆婆不在了,她只能孝顺爸爸了。哪怕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陪着爸爸坐着,她们彼此心里也会感到温暖。凭她现在的心境,对生活中很多事都提不起兴趣,只想坐在阳台的摇椅上慢慢变老。
半辈子缺爱的宁宁,想到爸爸,想到石头,就能感觉到满满的亲情,她很知足。“要什么男人,就这样一个人过也很好。”她想。

她知道,石头谈恋爱了,女朋友是他的大学同学。要问她喜欢不喜欢,她总会说儿子喜欢的她就喜欢。其实凭她的真实心理,儿子找谁她都不喜欢,她希望儿子只爱她一个。但从理智方面来想,她知道,儿子长大了,她绝不能像婆婆那样宠坏儿子,应该让儿子做他喜欢的事,爱他喜欢的人,她要做一个明智的婆婆。宁宁不讲究门当户对,她认为只要儿子喜欢找谁她都没意见,反正女方家很难比她家富裕,什么样的女孩咱养不起呢?再说,她也不愁将来的养老问题,她相信儿子会好好赡养她的。

滴铃铃铃~~,一声刺耳的电话铃声,在半夜里响起,吓得宁宁抖了个机灵,赶紧翻身爬起,抓起了话筒。
“啊!什么?”电话里传来柱子他爹焦急的声音。

宁宁放下电话,站在原地楞了很久。
柱子得了肾病,有好几个月了。之前她无意中听妍妍提起过。妍妍是柱子的侄女,是她的秘书。看在王桂兰的面子上,宁宁安排了婆婆家不少亲戚到她的公司工作,其中妍妍是她最喜欢的,不仅长相秀美,而且谨言慎行,举止得当。
她没有想到柱子的病会这么严重。刚才,柱子他爹在电话里说,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单,说柱子因为肾衰竭,急需换肾。他让宁宁跟石头商量商量,看看他能不能来救救柱子。
“让石头救他,这可能吗?他要脸吗?如果换我宁死也不会提出这种无理要求!”宁宁越想越气愤。“是,他是没提,他爹提的,爹想救儿子情有可原,但你们不能以牺牲我儿子为代价啊,石头才多大啊?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正值人生最好的年华,让他把一个肾割给这个从小就抛弃自己的爹,这怎么可能?我就坚决不能同意。”
刚刚在电话里,宁宁断然拒绝了柱子他爹的哀求,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声“不可能,想也别想!”放下电话,她越想越气,竟差点晕厥。
她想起石头小的时候背着个小书包,站在他爹面前横眉冷对的样子;也想起柱子特别想接近石头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想起了王桂兰递给石头零食说是他爹给他的时候,石头想也不想就随手扔掉的情景,她敢笃定,石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同意给他爹捐肾的。再说,就是石头同意我也不会同意,你无情难道我必须有意?
这时,宁宁突然想起一件事。婆婆是因肾病去世的,柱子也得了肾病,那会不会与生活方式有关。自己从小就和柱子生活在一起,一直都是跟婆婆吃同样食物的。婆婆很喜欢吃腌腊食品,每到冬天,她会腌制许多腊肉、咸味香肠和咸的鸡鸭鹅。她想,自己和石头是不是也该抓紧时间去体检一下,过去都没怎么重视这事。

大清早,接到妈妈的电话,苏磊良没有去公司,开车直奔自家的别墅。
苏磊良就是石头。打小他就知道随妈妈姓的原因,也知道妈妈给他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磊落善良。
石头从小就很懂事,这跟他的身世有关。他生在一个奇葩的家庭,爸爸像个女人,妈妈像个男人,爸爸跟妈妈没有离婚却有另一个女人,那女人又老又丑,还跟他们同住在小院里。他知道妈妈的身世,知道奶奶为什么对妈妈好,所以他也很心疼妈妈。他知道自家与邻居家同学家都有所不同,其原因都怪爸爸,爸爸不但无能还无耻,让他成长道路上饱受讥笑和欺凌,更让他在小小年纪就对婚姻留下阴影。妈妈的两段婚姻都没有善终,让他对婚姻更充满了恐惧。爸爸是跟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严叔叔跟妈妈认识多年,一起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这样两段婚姻都能散了,说明婚姻可能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是坟墓。他知道他的顾虑,可能就是婚姻恐惧症,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他谈了好几年的恋爱,在女友的要求下也同居多年,但他还是不敢结婚,他生怕自己走入婚姻也会不幸福。他不希望重蹈上一辈的覆辙,还怕因为婚姻把生活过得一地鸡毛。

回到家,见妈妈在客厅里神色紧张的等着他,他不知道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让向来从容淡定的妈妈会如此紧张。

得知爸爸的病情,让他很震惊。他半天没吭声,表面上没什么表情,内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如果有人问他,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那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爸爸。
但这个人现在病危了,快死了,他该去救他吗?
在他20多年的人生中,爸爸是缺位的,但奶奶一直告诉他,爸爸是爱他的,也是爱他妈的,只是爸爸性格太软弱,被那个大梅子控制住了,才没有向他和妈妈表达爱意。奶奶说,这么多年爸爸一直不肯离婚,也侧面说明了他对妈妈和他不愿意放手。他也记得,每当他躲不过去必须从爸爸身边走过时,爸爸的眼神会一直跟着他,直到他走远,那眼神里饱含着温情,只是他不愿意接受那样的爸爸而已。现在,这个人病了,只有自己是唯一可以救他的人,他能见死不救吗?
他抬起头看了看妈妈。妈妈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迟疑,忙厉声提醒:“别跟我说你想给他捐肾哦,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不允许你缺少任何零件。”
“再说,你有必要给这个坏人捐吗,他对我们怎样你不记得呀?”宁宁接着又说。
“行,妈,我听你的。”

下午,苏磊良在办公室里正处理公司事务,秘书敲门说有人找他。
进来的人自我介绍说是他的爷爷。
石头没有见过爷爷,上次听说爷爷回来了,说想见见他,被妈妈严词拒绝了。他对这个爷爷没有什么好感,不光是没感情,最主要还是听说爷爷当年也是因为出轨被奶奶赶出家门的,单凭这点就让他鄙视。他甚至猜想到爸爸的出轨会不会是遗传。每当这样想时他都很害怕,生怕自己也会遗传到这样的基因。
当他知道面前这位就是爷爷时,还是有点吃惊。他记得奶奶曾给他看过爷爷的照片,年轻时的他还是挺英俊的,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可眼前这位老人,面容憔悴,头发稀少,背也有点驼了,60多岁的年纪竟像七八十岁那种苍老的感觉。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个戴眼镜的老人,爷爷介绍说他是王教授,是爸爸的主治医生,是深圳有名的肾移植专家。
石头立刻猜到,他们应该是因为爸爸的病情而来。虽然有些抗拒心理,但他内心还是生出一丝敬意,不管怎样,他为了儿子也是拼了,不仅亲自前来劝他捐肾,还能搬来这样高级专家给他当说客。

送走爷爷和王教授,石头陷入了沉思。
教授说,他爸爸病情严重,可能等不及别人捐献的肾源。而且经研究证实,子女向父母捐赠,比利用尸体器官有许多优点,捐献者的危险性也是非常小的。所以,石头可能是唯一能救爸爸生命的。
我要不要救他呢?想到这里,他仿佛又看到爷爷焦急的眼神,那眼神很复杂,有焦急,有期盼,有乞求,但也透出一种父爱的光辉,让石头很感动。从爷爷的言谈话语中,他了解到这个多年来也未曾养育过儿子的父亲,其实一直都在暗中关注着儿子。为了解决儿子的工作问题,他40多岁就提前退休,自己到处打工,颠沛流离。为了这个不怎么上进的儿子,他拼死拼活地苦干,才创下目前的家业,还不是想着让儿子以后无忧无虑吗。可是眼下看着儿子病入膏肓,自己配型又没成功,他那种绝望让人不禁感同身受。
从爷爷的处境,石头又想到,爸爸这么多年近在咫尺却没能管他,除了大梅子的阻挠和他自己的懦弱外,可能也会有自己和妈妈把他往外推的缘故吧。
思来想去,他决定跟爷爷去深圳配型。

做完移植手术,柱子从麻醉中苏醒后,感觉好多了。当他第一次自主排出正常的尿量,他很兴奋,他爸则比他还要兴奋。
柱子几次问他“谁救了我”时,他都欲言又止,他不敢说是石头。他知道他们家愧对石头,没有让石头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但他内心里还是很感激王桂兰和宁宁,把石头培养的这么通情达理,这么善良,能在这危机时刻挺身而出来救柱子。他不敢告诉柱子是怕柱子不愿意接受儿子的肾脏,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但儿子还不到50岁,是他事业的继承人,他不能眼巴巴的看着离去,他一心只想救儿子。何况他也听王教授说了,一般情况下,人只有一个肾也是不会影响寿命的,一个肾可以完全承担肾脏排泄和分泌功能。

医院走廊的另一头,有个女人发疯似的在哭,那是宁宁。当宁宁听秘书妍妍说石头去深圳之后,拼命拨打石头的电话,可石头关机了。她折腾了好几天,才打听到石头他们爷俩在这家医院。她找到石头时,得知石头已经给柱子捐了肾,她立刻就疯了,不管不顾地哭闹起来。
“你怎么答应我的?不是保证听我的吗?没想到你这么听话孩子也能做出这样出格的事,太让我伤心了。”宁宁一边心疼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一只手紧握着儿子的手,好像生怕他再脱离自己的管束,一边又责骂起柱子来:“狼心狗肺的柱子,一辈子没管过儿子,现在需要儿子的肾了,就来祸害我儿子。你要死就死去,干嘛拖累儿子?儿子不也是你的亲骨肉吗,你怎么忍心让这么年轻的儿子来替你续命?太坏了,不是人,你这个畜生!”
柱子也听到外面传来的喧闹声,他让爸爸推他出去看看。柱子爸爸也不知道是宁宁,就推着柱子来到走廊上,只见很多人围在走廊那头的一间病房门前,那是石头的病房。他突然下意识的想到“难道是宁宁来了?”他赶紧转身,想把柱子推回病房,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柱子听出了宁宁的声音。
“那是宁宁吗?”他的眼睛紧盯着爸爸问:“是石头给我捐的肾吗?”爸爸的眼神在躲闪着。“不,不,不是吧?医生都说捐献者是保密的”。
“不对,那是宁宁!”宁宁的声音,他怎么可能听不出?柱子痛苦地叫道:“天哪!这是老天爷故意报复我的吗?怎么能让石头给我捐肾?爸爸你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见?”
柱子爸爸不敢吭声,他也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本想能瞒一时是一时。

这时,宁宁也冲出了那间病房,她问护士王擎柱在哪间病房,护士朝这边指了指,宁宁马上往这边冲过来。
空气突然凝固了,柱子与宁宁四目相对。宁宁看着轮椅上虚弱的柱子,声音陡然降了几度:“你,你怎么能让石头给你捐肾?他还那么年轻,你还是人吗?”
“我不知道是儿子捐的,现在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把肾还给儿子!”柱子冷静而决定地说。
“啊!还?还能还?”宁宁愣住了。
换肾手术可不是闹着玩的,做一次手术那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的,怎么可能换来换去?
听了柱子的决定,宁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间飞速闪过2个月,在宁宁和女友的精心护理下,石头早已痊愈,正常上班了,日子又重回原先的轨道。

这天晚上,柱子来了。
宁宁从来没想到他会上门,好奇心驱使,她没有拒绝他的登门,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换肾之后的柱子,面色红润,加上登门之前理了发又修了面,使劲捯饬了一番,西装革履的他看起来很精神,跟从前一向萎靡不振的状态大不一样。

他局促不安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搓着手,说是来看看儿子,还带来了一篮水果。
当听说石头在外面单独居住时,他说再找时间去看石头,但没打算马上离开。他低头搓手沉默着,场面有点尴尬。
还是宁宁先开口,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最近身体怎么样?”
“恢复的还不错”。
本来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既然开了头,柱子的话就多了起来。他说他爸正在给他寻找肾源,找到之后他就准备把体内儿子的肾再移植给儿子。他说如果当初知道是儿子的肾,他宁可死也不能换儿子的肾。
“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你们娘俩了,肯定不能再伤害儿子。”
听了这句话,一股暖流在宁宁的心底里往上升腾。这句对不起,如果早二十年跟宁宁说,宁宁也不至于跟他较劲了半辈子,唉!等一句道歉就这么难吗?
“不必再换回来了”宁宁说。“我已经跟石头商量过了,既然已经换了肾,就不要换来换去的,手术风险还是挺大的。”
宁宁的话,让柱子很开心,不光是不需要再做肾移植,最主要的是他发现,宁宁现在的心态挺好的,语气很平和,短短几句话就让他如沐春风。他想,如果年轻时她也能这样,我怎么会被那个大梅子害得这么惨。
“不,不,明明是我的错,不能再把责任推给宁宁。”他想起了爸爸来前的嘱咐,终于觉察到了自己的问题,他该学会担当了,他要乘这个机会让宁宁解开心结。
“宁宁,不管你信不信,当初确实是大梅子半夜钻到我床上的,我把她当成是你才犯得错。那时的我还是太年轻,怕你得理不饶人,才没敢去跟你道歉。这么多年我心里其实一直对你是愧疚的。你也知道,我总是习惯于让我妈去帮我解决问题,所以……但不管怎样,我欠你一声道歉!”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说:“对不起!”

宁宁顿时泪流满面。她没想到,等了半辈子,她还真等到了道歉。婆婆早就跟她说过,柱子本性是善良的,迟早会给你道歉的。只是没想到这声道歉迟到了二十年。
“行了,其实我也有错,也是我一直不愿意听你解释。那个大梅子确实害人,不光害得我们骨肉分离,也害得你身无分文,名声扫地。妈妈如果地下有知,也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听宁宁提到了妈妈,柱子不禁泪如泉涌。“我真不是人,我一直在心里怪她偏向你,所以对她也没有尽到孝道。都是你帮我尽孝的,我必须再向你表达一下谢意”。
他又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谢谢!”

此时,宁宁感慨万分。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眼前这个男人了,可自从儿子把肾捐给他之后,宁宁对他的感情也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她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人体内有了儿子的血肉,就自然而然的跟自己亲近了起来,反正她看到柱子时已经不再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冲动了。

通过这事她还发现,石头的内心肯定还是渴望父爱的,不然他不会背着自己去给他爸捐肾。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多年来跟柱子的较劲,对石头来说是多大的伤害。
两人越聊话越多,从自己的这辈子聊到上一辈和下一辈。
交谈中,宁宁对柱子的现状也有了很多了解。
柱子经过几年的学习和锻炼,已经能够胜任现在的工作,从基层员工慢慢走到管理岗位,现在已能全面负责一个车间的管理。根据爸爸给他设定的目标,未来几年内他将有可能全面接替爸爸来管理他的企业。

柱子的叙述,让宁宁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这个过去她眼里没有担当的窝囊废,能变成今天这么上进,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有点佩服起前公公来。果然是个大老板,能让儿子有如此脱胎换骨的改变,水平不是一般的高啊。

自从那天去了宁宁的家,通过两人长时间的促膝谈心,让柱子的自信心增强了很多,他能从宁宁的眼神里,看出她对自己的肯定,他又燃起了追回宁宁的欲望,这个念头被他压抑了多年。

后来,柱子他爸也专程从深圳赶来,感谢石头,感谢宁宁。私下里,老头还做了很多事。他给柱子出主意,教他如何追求宁宁;他给宁宁递话,希望她能跟柱子复合;他跟石头谈话,希望他帮忙劝妈妈跟爸爸复婚;他还跟石头的女朋友谈话,希望她跟石头早点结婚,早点给他生个孙辈。

再后来,他的希望全都如愿了。
宁宁跟柱子复婚了。她把别墅留给了石头,她跟着柱子去深圳了,打算用她多年管理企业的经验,帮着柱子把公公的企业做大做强。
石头结婚了。爸爸妈妈半辈子的纠葛,虽然给他的婚姻观带来很大的不利影响,但父母爱情的重续,又让他对婚姻有所期待,他也希望有个孩子来延续生命,希望他的后代一生幸福,来弥补自己成长中的那些遗憾。
柱子的爸爸、石头的爷爷、宁宁的公公,这个愁闷了一辈子的老爷子,终于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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