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什么灵感,自然也写不出什么文章。
我已经停止写作好久,绝大多数时间都在玩乐。我不认为玩乐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尤其在大学里。我在新著的小说里写了这样一段话:“青春啊,早已亡了,大学是埋葬它的坟墓,所有激情、热爱、拼搏,那些夹杂着善良、乐观、好意的举动,统统被塞进棺材中,贴上封条,再也打不开了。”我现在越读越觉得有道理,在大学中迷茫的人远比心有向往的人多。
迷茫与向往是时候分开了。在我上大学之前,我曾以为大学生活真同宣传单上写的一般丰富多彩,遇到的人也都会有趣舒坦。但事实却很残酷。大学绝非更加开放,而是像颈箍咒般挤压缩紧。当你打开朋友圈,会发现全国各地的同龄人发的文案一样,照片风格一样,姿势一样,生活吐槽也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有所发之人。每一个独立个体的创造竟然如出一辙,像是同一母亲的千万儿女,灵魂被克隆了去。
无论是村上春树还是流行语堆砌的文案,其背后映射的内涵也不尽相同:爱啊,情啊,钱啊,财啊;爱啊,情啊,钱啊,财啊;爱啊,情啊,钱啊,财啊……像是按了循环键,烦恼与欲望一并撒欢了播。我畏惧这种重复的力量,为此,我把一切能卸载的社交软件都卸载了,唯独保留着微信,还会因为期待“不同”而看朋友圈。
虚拟世界如此,现实世界更一般。自从人类发明了化妆品,人类便更加避讳自己的缺陷。我遇见一个北京女孩,肤白貌美,标准的美人胚子,可即便如此,她仍然对美丽向往并迷茫。我不解,曾问她:
“你已经够美了,为什么还要美呢?”
她含糊不清:
“因为一定要美,不仅如此,还要更美。”
在她眼里,美像是可以追求的实物,是一个遥远的边界,而自己一生所能做的最富意义的事,就是接近美,成为美,并超越美。她所谓先天的容颜,无非是这场追赶中自身所备的天赋罢了。
美何德何能成为一种天赋?变美何德何能成为一种进步?成为美何德何能拥有至高的道德?我只能说,人们都只能看清别人,而无法认清自己罢了。倘若人们能直面镜子而非相机,人们才会愿意接受缺陷。人无完人的口号时时响亮,但口号向来无用,只有刻在基因里的倾向才会决定思维。可人类的智慧往往体现在抗拒天性上。因好色所以绅士、因贪婪所以节制、因盲目所以理性……而在迷茫中如何找寻真正的向往,获得内心长久的平静,也是一种智慧。
人对于美的偏执已经让一些局外人感到恐惧,曾有一个朋友说: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害怕相貌出众的人,这些害怕也不仅仅只有原始的嫉妒,而是一种被统治的下的反抗。凭什么美要交给大众?凭什么人会对别人的美指指点点?……可笑吧,曾经人们会因为自由、正义与生命压迫而反抗,现在却要为大方说出‘我很美’而抗争。自由意志到了今天的地步,终于也染上了肮脏与泥泞的污渍。”
(二)
其实一致是必然的,但为什么要害怕它呢?原因在于,人们的一致趋于被动,所有的思想是被灌输的,所有的灵魂是批发的。
订制的灵魂从人出生后便面临挑战。知识是灌输的,思想亦然。在绝对的对错中,决定人未来的所有考试,包括艺术,都充斥着“某一个正确答案”的呼声。我曾在一些以书本为基础的考核中看到一些人为了高分而背下了书本答案,如此“无用”的努力换来了嘉奖与高分,实属荒唐,但百试不厌。时至今日,即便是大学,也有很多人“机智”到靠此蒙混过关。思想在这个时代鲜有直观的影响,所以它正在被人们遗忘。“文科无用论”叫嚣多年,今年又死灰复燃,一些上层人士得益于时代红利而飞升,因而鄙夷思想。可时代总会过去,平常的日子总会到来。如今,倘若一个人没有思想,那他很难得体地生存。
若思想是一种补品,那自发而成的思想便是冬虫夏草。当一个人产生了自发的思想,这种力量会像屏障般抵御幼稚、慌乱的想法、冲动。去看看人类所关心的,打开热搜榜,爱恨情仇挂第一位,爱恨情仇的偶像第二位,爱恨情仇的作品第三位。若一个人有自发思想,他便不会在满屏爱恨情仇中陷落其中,也不会因爱恨情仇而“为美丽烦恼”、“为平庸发愁”。他会明白:我本美丽,我不平庸,由此论点在于:美丽产生于人格高尚,即便相貌平平却亲和幽默;独特是在于,当我直面镜子,我会发自内心地赞美自己的美丽,而非在意世俗的眼光。
只是“独特”也未必全为褒义。在网络环境下,思想是被灌输的。说浪漫,人人都浪漫;说理想,人人都理想。人人向往的永远宏大迷幻,但做起来、骨子里,却又混沌不堪。“浪漫”均在人群前点上心形花灯,单膝跪地说爱你;“理想”均在拜金主义,一边娱乐一边告诫别人,理想本不存在,现实点不吃亏……迷茫一致,向往也一致,谈吐一致,甚至连热评都一致。为此,夸赞“独特”变成了最高的荣誉,“精神恋爱”层出不穷,“同性崇拜”无一例外……看,人们连摆脱一致的想法都何其一致。由此来看,独特真是世纪谎言。
(三)
文字向来是思想的载体,在相机未出现前,没有什么能比文字更能直观的感受现实生活中的思想了。
坦白来说,如今的文学越来越大众了。网络平台要想发一篇文章,让读者舒适观看要比文字本身更重要。在卡夫卡的时代,人可以一生无名来成就文学,也可以忍受千夫所指与政治压迫。流传至今的作品向来不是取悦大众的,而是愉悦作者的。但时代是变化的,科技改变了人类的欣赏媒介与习惯,对此,谁也无法改变。但一些变化却是羞耻的,在《一直游到海水变蓝》中,马烽坦言《静静的顿河》是影响他童年最大的一本书,而如今打开大众评论里,因“看不懂”而刷低分的人不下少数。我难以辨别,是时代拓宽了青年的话语,还是时代让文学的门槛更高了。一个生畏的观点是,碎片化时代导致的文字段落的短小而让文学变得更为小众,如果一个人从小看惯了文案并接受这种文字排列方式,那么他很难愿意去看文学作品。有哪位作家会愿意把一大段连续且有诗意的表达分割成无数小段,从而破坏了作者自己的意境呢?
一个文学家的向往便是如此,当他沉浸在创作中,世界便由他掌握,生死便由他定夺,爱恨便由他安排。若写到尽头,当他发现,自己创造的世界有了自己运作的法则,人物有了定夺生死的权力,爱她随心所欲,恨他覆水难收时,他便拍案叫绝道:文字活了!文字发笑了!一个写手一生最美妙的日子便是今天了,他的向往达成了,无论世人接受与否,他都毫不在乎。若将所有牵挂放在读者上,那他便会陷入迷茫。取悦大众绝无可能,因为永远有人对你钟爱的世界冷嘲热讽。陷入取悦中,作家便失去了所有生气,是田园老狗,连犬吠都如同哀求。
文学家是高傲的,可文学不再高傲。我赞许这种普世的下沉,可却对此逐渐迷茫。人们无法将文学的力量转化为自己的精神力量,可愿意将劣书反复啃食。“劣书是毁坏人们精神的毒药”,叔本华对于文学的遗失而反感,而现代作家则变得无奈或无力,托卡尔丘克①也不得不承认,文学越发变得小众,如同戏剧、爵士一样,不得不为了生存而迎合时代。
文学所有的迷茫都在这里了,它像是一艘陈旧的老船,要依靠着不断跟换木板来维持生机。文学的前方乌云密布,文学人的向往也同样冰冷刺骨,唯有文字依旧饱含力量,它就在那,不争不抢,只待人去发觉、欣赏、为之惊叹。当甲板上重新有人欢呼,海洋腹地里豚鲸们悠然翻转时,文学才会冲破大雾,直至灵魂深处,打开它,解放它,让魂魄重获新生。
我想,人与文学一样,都期待着这一天的再次到来。
(四)
我最近在操场上玩,雨天前,操场很是热闹。人群湍急,声浪拍打在石质看台上,几对情人相拥而吻。
我想体验一下真正的大学生活,如果我不在宿舍里打游戏,刷手机,不在图书馆里看书写作,大学生活还会有怎样的不同?
前几日,我曾与一个朋友在操场上聊天,她踌躇不断,对未来迷茫,畏惧向往。焦虑炙烤着她,不安与自卑让她难以平静,作为一个二本的大学生,她尚且了解的世界里,自己就已经不是“最优秀”的那个。
我一边听她诉说,一边看着操场上唱歌的人群。他们围着音响,打着拍子,唱着风格迥异的不同歌曲,我忽然想起曾在丽江参加过当地的篝火晚会,彼时人们载歌载舞,脑门油亮的大叔与纳西族的小伙子搂着胳膊大唱颂歌,一个唱着《歌颂祖国》,一个唱着当地民歌,调音相左,却同等炽热。
唱歌的人中有一些不胜唱功的,听起来有些刺耳,但却已拼尽全力了。站在话筒前,没有一个歌者不愿意唱好,他可能从未感受到努力是如此廉价,也从未如此认真努力过。当他跑调着唱完整首歌后,周围依旧会有掌声,但场外有人已经开始嘲讽了。他大汗淋漓着备受争议,他的迷茫环绕四周,不断刺痛着他。
可我很享受这一刻,我很想告诉他,这太棒了。在去年和朋友去商场玩时,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花钱去前排唱歌,朋友拿着相机在我对面摄像,除此之外,站着一群玩着手机的人。我同样属于拼尽全力也无法唱好的人,因而,唱完两曲后,除了朋友外,没有一个人抬头看我,给予掌声。我带着一点失落跟朋友离开了歌唱台,可这个平日里滑头男孩却第一次真挚的为我叫好。“在唱歌这方面,有勇气去展示自己的人更有魅力。”唱歌不是歌神们的专属,唱的不好的人也有权利去一展歌喉。歌唱不是取悦任何人的玩物,它与一切艺术一样,只是为了愉悦自己的。
缺憾也是,人人都有缺憾,就连美丽有,动人也有。当一个人敢去袒露自己的缺憾,无论是认命还是发奋图强,自己都是舒坦的。焦虑是因为自己心中一直长住的一个完美的自己,我们自以为自己爱与他人比较,实则暗中劳烦的只是自己。看清自己的人,出彩是一种称赞,平庸也是一种褒奖。
我视夜晚的操场为乌托邦,它转瞬即逝,却在心间常驻;是佳人的天堂,也是庸人的乐园,在其中,露珠与夜雨并行,晨光与星火相随,鸦雀不再无声,孩提不再吵闹。倘若一日可踱步其中,不踏入一条河流,不涉入一次涌动,湍急的人与拥吻的唇便皆为河谷溪涧,迷茫与向往也遁入雾中,混为一谈。
黑暗中唯一的光流落了,夹杂着不舍、愤懑、离合与幸福散在了每一滴水中,随波,遗失在大海中,像灯塔般指引着船舶驶向无知的彼岸,永不回头。
by 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