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走出乌海机场，立刻就能看到沙漠地区那浑黄的颜色，听到了喜鹊欢快地叫声，闻到了沙枣花沁人心脾的香味。春夏之交的乌海，显得还是那么冷清，都快五月份了，这里也没有下雨，特别让人感到压抑的就是这里的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总是灰蒙蒙地遮住天空。
“庄严——这里呢！哈哈！”老郑一眼就看见推着行李箱，显得特别精神的庄严，急切地喊了起来。
“兄弟们，都还好吧？”走到两个人跟前的庄严，不顾身边急匆匆的行人，扔下行李箱，两只手臂伸出来，一只搂着老郑，一只搂着大江，大声地问着。也不管自己的个头比这两个兄弟低半个头。在外人看来，还真的不协调。
“先别说了，上车！走喽”大江伸手抓过庄严的行李箱，另一只手自然地抓着庄严的胳膊。这个动作，从前不知道做过多少次
上了大江的车，屁股还没有坐稳，车也才发动，老郑就给庄严递过来一根烟，“啪”给他点着烟，顺便问了一句:“这次几天？”
“一周的时间，够不？”庄严似笑非笑地歪着头看着胡子拉碴的发小兄弟，心里暗暗地说，都老了，怎么时间就过得这么快啊！
“别说一周，一个月一年也不够，这两年，可把我们想死了。少了你，就少了主心骨，慢慢地人心就散了。你看，现在只有我俩来接你，想当初，送你走的时候，那可是十几个人，现在，人呢？”大江一边看着前面的路，一边愤愤地说着。庄严回来他高兴坏了，一想起从前，就有些激动，又想起自从庄严走了，一帮兄弟都不来往了，又开始抱怨起来。
“不是说过嘛！人生能有几个知心朋友？有一两个就知足吧！不过，这些兄弟有的还是跟我联系的。”庄严赶紧打圆场，要不然一会儿又成“忆苦思甜”了。
“好好开你的车，这机场路限速八十，注意从旁边出来的车。我可告诉你，这里的人开车，从来就是自己开自己的，不看往来的车辆。幸好路不长，你也慢点开，一会儿就到啦！这家伙，小酒儿一端，小烟儿一抽，红烧大鲤鱼，造啊！”老郑说着说着，想着从前那些日子，不禁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他不是馋那些吃的，现在的生活，物质条件太好了，想吃什么有什么。他是在想着从前那些日子，那些和庄严在一起的快乐日子。
02
从乌海机场到市区并不远，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上了林荫大道。在十字路口的地方，突然发现了许多人聚在了一起，爱看热闹的老郑赶快喊着：“快停车，快停车！靠边儿，靠边儿！看一会儿热闹。”
“这小子就爱凑热闹。”大江说完，慢慢地把车靠在马路边儿上。三个人都下了车，朝着人堆里走去。一个穿着讲究三十来岁的男人，一只手薅着一个比他个头低一些的男人，另一只手指指点点，似乎在埋怨他把车刮了。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男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画板，任凭那个穿着讲究的人来回的推搡着。
“这不是旺旺吗？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个德性？”大江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低着头的男人。“快快过去看一看。”庄严嘴里说着，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推开了围观的人，径直走了进去，上去就拉开了那个拽着别人手的男人。
那人正骂得起劲，突然被拽开，马上瞪起了牛眼，特别豪横地说：“没你什么事，今天得叫这孙子配我的车。你，你，你想干啥？”
“差不多就行了，不就是一台本田嘛，再说，这能划成啥样。这是我同学，你的车我来赔。把你的臭嘴闭上，要不然我就弄死你！”庄严看着车的划痕并不厉害，别说去4S店或者修理厂，就算去个差不多的洗车行，也能把划痕打磨掉。知道这家伙就是想讹点钱，不给他点颜色，这家伙是不会收敛的。
“我的车……他……哎呀！你拽我干啥？松手，松手啊！”
“来！来来！过这边来。我告诉你，车肯定给你处理，看见那边拐角那家修理厂了吗？我已经打了电话，你开过去修车就行了，本来应该赔你点钱的，可你骂了人家半天，这，又该怎么算呢？”老郑和大江都是一米八以上的个头，身材魁梧，目露凶光，一副文不行就来武打架的意思。吓得那个男人乖乖地上了车，往修理厂方向驶去。
“旺旺，怎么回事，被人欺负得还手啊！”看着人群散了，庄严一把拉住准备悄悄走开的旺旺。
“我……我……”旺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头朝着斜下方低着，眼睛也不敢看着庄严，只是双手紧紧地抱着他的宝贝画夹。
“快别说了，旺旺，上车跟我们走。哎呀！你就别磨磨唧唧的了。”老郑直性子，拉着旺旺就要车上，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把旺旺拉到车跟前，看着庄严已经上车了，就不由分说使劲地把旺旺推上了车。
03
“现在是五点多，用不用去你的房间休息一会儿，反正也不会有多少人过来。”大江关切地问庄严，脸上却是一副无奈的表情。看来庄严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同学们的所作所为的确伤了他的心。
“不用，飞机上就睡了一觉，我还得跟旺旺谈谈他的画呢！”庄严嘴里回答着大江，却把脸转向旺旺，在车的后大座，一把搂住了旺旺，还使劲地摇晃了几下。
令大江老郑意外的是，酒店的休息大厅里还有四个同学在等着。老郑在同学群里发庄严回来的消息，并把酒店的位置一同发了上去，他也就是走个形式，根本没有想到还会有几个同学看到，并且赶了过来。
都没有太多的客套，互相取笑了一阵子，大江就催促着大家上了酒店楼顶的露天餐厅，为了迎接庄严，大江下了血本，整个东面他全包了，摆放六张二十人的餐桌，只留下了一张，其余全撤了下去。
“咦？怎么还有旺旺，这蔫不拉几的跟在后面，不坐我对面还真没有注意。”黄二毛阴阳怪气地说。
“旺旺从飞机场就跟我在一起，他一直跟我有来往，就是不爱说话，你们千万别小看他，说不定哪天他的画就值钱了，到时候谁要是揭不开锅，随便拿他一张画，一出手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从下了车以后，庄严就有意拉着旺旺跟他走在一起，在酒店休息大厅同学们打招呼的时候，尽管庄严几次往前拽他，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退到了后面。直到落座的时候，庄严让他坐在身边，可他知趣地跟老郑换了位置。
“不是吧？我倒是听说咱们班的老范书法出了头，听说现在每尺能卖到一千二百块钱了，旺旺这隐居在深宅，恐怕……”王阳一副看不起旺旺的样子，本来还想多说几句，当他看到庄严已经对他开始了“死亡凝视”，话没说完，把后面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伸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两手合十，冲着庄严道歉。庄严把眼睛往旺旺那里快速扫了两下，示意王阳多给旺旺一点面子，多夸他两句，给他点信心。
旺旺始终不敢抬起头和同学们对视，更别提说话了，就是酒菜他也是不吃不喝。还是庄严给老郑使了个眼色，让他多照顾旺旺。老郑和庄严一股脑儿给旺旺夹了满满一盘子菜，有红烧肘子，梅菜扣肉，油焖大虾。旺旺这才低着头，开始使劲地吃开了。
一场久别重逢的盛宴，让庄严这帮同学们开怀畅饮，直到喝得东倒西歪，才开始三三两两地告辞。
看着大家走得差不多了，庄严对大江和老郑说：“咱们也散了吧，大江，你把我和旺旺送到他家，放下我俩你再把老郑送回去。我去旺旺那里看看他的画，晚些时候我打车回酒店就行，明天咱们一起去爬山，估计你们也很久不爬山了吧？”
“可不是，自从你走以后，一次也没有去过。哎，咱们多带点东西，从山里待上一个晚上，找找从前的影子。”老郑一听明天爬山就来了兴致，转过头问旺旺：“你去不，山里风景美不胜收，对你画画有帮助，怎么样，去不去？”
“行了，上车，明天旺旺必须陪着我爬山。”庄严说完看着旺旺，直到旺旺咬着嘴唇点了点头，这才拉着他上了车。
旺旺的父母去世早，他和唯一的一个姐姐关系也不好，从来也不来往。自打他离婚以后，就一直一个人生活。他和前妻也没有孩子，有人说是他的事，也有人说是他前妻的事，究竟是谁的事，没有人能说清楚。
04
旺旺在前面带路，庄严在后面跟着。四楼并不高，还是棚户区改造新搬迁过来的。庄严在想，造成旺旺这样性格的因素肯定有许多，怎么能帮他解开这心结呢？
“我给你倒杯茶吧？”这是自从旺旺见到庄严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吧！你这不是会说话吗？我还以为你现在连说话都不会了，多大点事，就把你折腾成这个样子了？”庄严看着冒着热气的茶，已经嗅到了茉莉花茶的香味。他环顾着旺旺这不到七十平米的房子，故意不看旺旺问他。
其实庄严还是有些吃惊的，看着旺旺这窝囊劲，他曾经想像旺旺的家没有女人，一定会是乱的跟猪窝一样。没想到，一进门的客厅，沙发茶几电视柜，虽然都是市面上最便宜的，但是却非常干净整洁。一间小卧室肯定是旺旺睡觉的地方，因为另一间大卧室被他改成了工作室，顺着开着的门往工作室里看，全然没有像其他画家那样乱七八糟。这让庄严有了信心，能把家里收拾的这么干净的人，一定是热爱生活的人。
“来，看看我画的画。”又是非常简洁的话，庄严站起身来，看见旺旺两手垂立，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
“油画我不懂，不过能看出来你是下了功夫的。有没有找人看看，开不了画展也得想办法卖掉几幅吧？”
“除了她和你，没有人愿意看。”旺旺的脸上终于有了复杂的表现了。这个“她”，应该是旺旺的前妻。
“别扯了，也就是我喜欢这些东西，我们嘴里的艺术品，怎么？还有人喜欢你的画？哎？我记得你以前是画国画的啊？就是什么水墨画，我特喜欢那意境。”庄严看着旺旺的话越来越多，又开始故意逗引他的话题。
沉默了很久，也许是旺旺想让庄严说更多的话，也许是旺旺的心里在斗争，他在纠结是不是把他和媳妇的事说出来。
突然，庄严指着一幅全是白油彩的画布问道：“这是什么鬼？不会是什么超现实主义吧？”
“不是，是她给我留的作业。”旺旺的眼神突然亮了，人也似乎精神起来。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懂画，你可不能骗我。”庄严终于抓住了重点，马上巧妙地抛出话题，引蛇出洞，估计旺旺会上当的。
“开始我是画国画来，可是有一次她看见了一幅油画，非要逼着我画油画。她临走之前说过，三年以后她就回来，如果我画的这幅画能达到她的要求，就跟我复婚，继续过日子。如果画不好，她还是会走的。”旺旺一口气说完，也不敢看庄严，为了缓解尴尬，他抬起头，走到客厅，把庄严的茶杯端了过来。
“那就好好画呀，你在等什么呢？看得出来，你是很爱你前妻的，我这都离开你们五年了，你跟前妻是不是该见面了。”
“还有半年。”
“你这样，抓紧时间把它完成，一定要拍个照片发给我，只要能过了我的眼，你前妻肯定会跟你复婚的。怎么样？答应我吗？”其实，两个人的心里同时升起了希望，庄严希望旺旺能早点走出这自卑，旺旺仿佛看到了他和前妻又重新走进了婚礼的殿堂。
05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庄严在大江和老郑给他的送行酒宴前，千叮咛万嘱咐，说什么也要让他俩把旺旺叫上。虽然在宴席上旺旺还是不怎么说话，但是明显有了很大的改观，最让庄严欣慰的是，旺旺敢和同学们对视了，这就是他恢复自信的开始。如果真的像旺旺说得那样，他前妻归来看到那幅心仪已久的画，两个人再结一次婚，旺旺一定能从自卑中走出来。
庄严的职位又升了。职位高了，工资就水涨船高，他的责任也大了，工作上就更忙了。那天，庄严在风风火火地准备着公司的年会，快递小哥就给他送来了一份快递，庄严根本就没有看，把他放在了办公室的角落里。因为随着庄严的身份越来越高，他就经常会收到乱七八糟的礼物，反正都是没有用的东西，如果是值钱的庄严就会上交。他要等公司年会圆满结束后，再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正当庄严在公司年会上激情澎湃地作报告时，他调成振动模式的手机一会儿就来电话，前后打了不知道是多少个电话。庄严不疾不徐地把报告做完了，下来打开手机看了看，当时大脑嗡地一声，大江给他打了四五个，老郑给他打了十几个，看着总是不接他们的电话，两个人分别发了信息，说旺旺自杀了。
公司年会圆满结束，庄严回到了办公室。他又一次掏出手机，看着大江和老郑发过来的信息，不觉难受起来，眼泪也流了下来。过了许久，庄严突然想起来什么，把手里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站起来走向办公室角落里那份还没有拆开的快递。看着快递的发货地址，庄严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
这是旺旺寄给他的一幅画，就是旺旺曾经说过的那幅画。看来，导致旺旺下定了离开人世决心的，一定是他的前妻。距离和旺旺的那次谈心，时间刚刚过了半年多。
一张卡片，上面用漂亮的瘦金体写了一段话，这瘦金体是庄严经常给同学们说的旺旺的笔体。
“我失败了，尽管我曾经努力过，但是，所有的爱都被金钱所击败。爱她，就祝福她幸福吧！这幅画放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了，徒留伤感，还是送给你做纪念吧！我的兄弟，我特别留恋年少的时光，我不想长大，不想去苦苦思念。也许，另一个世界才是我要去的……
多年以后，自责一直在庄严心头萦绕，他为没能挽救旺旺的生命而内疚。尽管在别人看来，旺旺的自杀跟他没有一点关系，可庄严还是无法解开这个心结。
一幅画，远处画着洁白的雪山，雪山下面是清澈的河水，河岸边的木板路上，是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女人的背影。她在看什么，她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