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从这个坐标起步,为人类文明做更多的事情。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的同情心,将支配我的一生。我将继续充满情感地生活,在我永恒的艺术之旅上,留下更多的坐标。”这是中国演员刘晓庆在《剑桥首届世界杰出华人榜》颁奖盛典上的发言,时间刻度显示为2011年6月16日9时34分,这是微博记录的第三日行程。
江汉油田机运大队,至今我也搞不清楚父亲当年所在单位的具体名称,有人称之为运输处,也有人称之为机运大队。要知道在官本位思想主导的体制内,大队和处之间横亘着一道巨大的阶级鸿沟,那是有些人一生也无法逾越的体制障碍。
我家住平房,位于机运大队家属区最北端的最后一排,背面围墙后便是江汉油田第一个游泳池。
每年夏季,长江汛期来临之际,都是少年溺水死亡事故的高发期。每日上学,母亲都要掀起我的背心,用锅灰在脊背上画一道标记,为的是怕我顽皮下水。放学后要检查,若是那道灰迹消失,证明下河游戏被水冲去,便少不了一顿竹板炒肉的惩罚。
那道锅灰像护身符,保佑我安稳度过最危险的少年期,直到后来遭遇《论语》,才意识到“小错误,大惩罚;大错误,不惩罚”中蕴含着充满爱意的教育理念。唯一的区别是此时我已挣脱锅灰的管束,在秦皇岛的海水中肆意游到防鲨网才不得不停止。我对自己有着如此强悍的自信,享受着搏击海浪的自由快意,直到猛一回头,发现潮水暴涨,距离海岸如此遥远,隔着凶险四伏的海浪,才开始感到恐惧,心里像少年时遇到危险一样呼唤着母亲,希望有一道锅灰印在脊背上。
从机运大队向西,没错,方位感告诉我应该是向西。穿过江汉油田设计院,路过一间开水房,家家户户自备暖水瓶去打开水,每瓶开水费用为两厘钱,一个塑料印制的绿色小卡片,这是市面上流通人民币所没有的货币单位。一个颇有些优越感的老头坐在票房内,捧着一只巨大的保温杯,想必他用开水是永久性免费的。
我和哥哥去打开水,透过窄小的窗口递进卡片,在他的目光监视下拧开水龙头,先清洗水壶残余的水垢,将清洗的水倒出来,再灌进开水。他在一旁不耐烦地训斥着“好了好了”,似乎在埋怨人们浪费宝贵的开水。
我由衷羡慕票房工作,羡慕那只巨大的保温杯,可以永远盛满着滚烫的开水。
水房旁边是公共澡堂,洗一次澡的费用要昂贵许多,两分钱蓝色塑料小卡片。绿色和蓝色卡片,被父母小心翼翼地放在专用抽屉里。澡堂内贴有告示,严禁洗衣服,发现者要被处以十倍罚款,但我的确是见到有人在那里洗衣服的,不过没有人制止,他吹着口哨,眼神中流露着和票房大爷一样的优越感。父亲嫌弃我顽皮,摁着头给我身上打肥皂,恶狠狠地搓着我弱小的身体,力道大得像是在发泄。
设计院,是童年的另一道锅灰。如果说,母亲在我脊背上抹下的锅灰代表的是安全,那么开水房的那一道锅灰,象征着就是荣耀,是知识,是社会分工,是阶级地位带给人的荣耀。
我无数次梦想,能够逃离那个票房老头的目光监视,打开水龙头,让所有人肆意地清洗水壶,灌满所有的水壶水桶,拎着担着挑着笑着唱着回家。我无数次梦想,在寒冷的冬季母亲能在温暖的浴室里洗衣服,她的双手不再冻得红肿,也不必再忍受时不时进入浴室巡查者的训斥和谩骂。
由运输大队通向设计院,要跨过一座小桥,穿过一条马路,经过一道小门,这是上学最便捷的通道。但不知什么原因,这道小门经常被锁住,一把铁锁阻止了上学,阻止了打开水,阻止了洗澡。我和哥哥哭红了眼睛,是担心打不到开水回去被母亲责打,是担心上学迟到,是担心一个月一次的洗澡玩水成了泡影。
这道门不关乎上学和开水,而关乎着尊严与幸福。
那个傍晚放学,见路上一辆汽车爆胎,两个工人冒着严寒艰难修理。晚饭后,我央求母亲给留下两块煮地瓜,打着手电给他们送去。我忘记了母亲如何表扬我,或许根本没有得到任何表扬,母亲源自骨子里的善良,认为对人的一切同情与爱都是自然。
因了这份善良,我一生都在充满情感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