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爱一座城市绝对需要理由。王二叔来自乡下,跟刘姥姥一样没见过什么世面,但王二叔喜欢上海这个东方巴黎。
王二叔喜欢它的包容。马路上王二叔可以看到所有王二叔看过的以及王二叔能想象得到的车在跑,不会有限摩令,限电动车限自行车限三轮车之类的种种憨包”限法”。包容意味着兼收并蓄。这点在食物中体现得最明显。且不说可以在上海找到世界上几乎所有种类的餐厅。即使随随便便的一顿便餐,也是兼收并蓄海纳百川。当几十块钱一只的大闸蟹和只能在乡下吃到的二指宽的大块肥肉同时出现在餐桌上时,王二叔傻眼了――现代文明的上海人居然跟横断山脉下最偏僻的农村里最老土的泥腿子有同样的爱好!让他如何不惊,让他如何不奇,让他如何能遏制住左手一只大闸蟹右手一块大肥肉的冲动!
王二叔喜欢它的历史感。无论是淮海路闹市中的鲁迅故居,还是偏僻地方深邃幽暗的里弄。王二叔尤其喜欢外滩那一边的老建筑。如果那一边的现代建筑是恨不得从地上飞到天上,则这一边的传统建筑则是从天上瑶宫坠下,要扎根地面。如果那一边的建筑让你赞叹现代科技的光怪陆离,则这一边的建筑让你感叹人文艺术的优雅沉静。那一边的建筑像个十五六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无知少女,这一边的建筑像个知书达理的高贵夫人。中间的黄浦江,浓缩了千百年的历史。
王二叔喜欢它的清新。无论在多繁华的地段,你总能见到绿色。哪怕水泥钢筋构成的城市沙漠扑面而来,让你无处可躲,王二叔依然可以在这荒芜中见到一点两点三点的绿洲。绿色让人怀念生命,充满希望。用以慰藉这硕大无比的城市怪物里那两千万可怜渺小的王二叔们。如果没有这星星点点的绿色,上海人将活得多么悲惨。
王二叔喜欢它的文化。人们说,文化看不见摸不着,这是不对的。文化既看得见,也摸得着。当王二叔深夜从电影院出来,在稀稀拉拉的几个人或坐或立的大厅中突然见到设计精美的”寻找失踪儿童”的卡片、”演出活动”的卡片、”艺术讲座”的卡片,等等,那是一种怎样的惊喜。王二叔突然发现,这暗夜中,张牙舞爪的建筑鬼影中,突然有了一线光明,一线温暖。这光明这温暖如同那星光点点的绿,再次带来生命的希望。当王二叔把这些精美绝伦的卡片拿在手中慢慢翻阅,您能说,王二叔手里捧着的、眼睛里看着的、嘴巴里读着的不是沉甸甸扎扎实实的文化吗?
爱一座城市的理由可以找出千万条。大部分宅在屋里的王二叔能找出上面四条,已经纯属不易。面对一个两千万人口的巨型城市,期望在短短二三十天里坐在屋子里就能发现它的精髓,那简直是痴人说梦,更何况王二叔来自乡下,从不知现代城市为何物,他找到的那四条,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瞥而留下的幻影而已,离真正的上海,还差得远。
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恨一个人绝对需要理由。王二叔对上海说不上恨,因为他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匆匆过客,谈不上恨(其实前面谈爱同样有些矫情了),但他还是能谈出几点他不喜欢上海的地方。
首当其冲是马桶。洋鬼子曾把马桶列为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但蹲惯了茅坑的王二叔实在对这玩意儿感冒不起来。首先是脏。王二叔很邋遢,经常脸不洗牙不刷袜子不脱就上床,但是王二叔很不习惯在无数光屁股坐过的马桶上再去坐一下。用纸擦?积攒了多少日月的各类脏东西岂能是一张薄薄的纸巾能擦干净的?一想到自己臀下的这个马桶可能刚刚被一个满屁股痔疮到处流脓的家伙坐过,王二叔就恶心得如同生吞了一只绿油油肉滚滚的槐蚕。据说有人是两脚踩在马桶边缘蹲踞其上,也有人像扎马步一样屁股悬空。前种动作难度太高,只适合于身经千桶万桶的马桶高手,后一种适合有武术底子的武林高手,王二叔两者都不是,没那个本事,只能忍脏坐上面。
另外一个脏处对用惯了马桶的人不存在问题,但是对乡下来的没怎么用过马桶的王二叔就是一个问题――马桶的水会溅屁股上。为此,王二叔专门上网去查了(王二叔很土,不喜欢用全中国人都在用的最好的搜索引擎百度,用的是google,特此强调一下),还私下在Google+请教了坐马桶达人。得到的回答无外乎是屁股前挪,屁股后挪,扔一大卷纸进去三个回答。第一个回答,对女同胞问题不大,对男同胞问题很大,按下不表。第二个回答,也不靠谱,王二叔就见过憨贼把大便拉在马桶坐垫上的。第三个回答靠谱,就是有点浪费纸张不绿色环保。但总比得痔疮好,所以,王二叔坐马桶的第一件事就是扯出几千张厕纸来,先把马桶边缘像擦盘子一样擦一遍,然后把纸丢进去,堆成一座纸山,问题就解决了。
解决了脏的问题,还没完。还有冷的问题。宿舍的马桶还好,被细心的室友罩上了柔软舒适的布垫。出去外面可就没这么幸福了。即使现在上海温度动不动十几二十度,热乎乎的屁股刚接触冰冷的马桶坐垫的那一瞬间,还真有点冰冷刺骨、想要往上一跳的冲动。王二叔坐办公室那个马桶,每次都要被冰得骂娘。骂归骂,还得坐下,谁让他不是马桶达人也不是武林高手呢。
其次是上海当地人的那种神经质的优越感。王二叔把这一条列在他不喜欢上海的第二条,已经算给面子了。王二叔没去过香港,也没去过纽约,更没去过巴黎伦敦,不知道这些大城市的人是不是跟上海人一样优越感十足。但王二叔知道,上海人除了是因为生在上海之外,并无任何值得骄傲之处。上海人之所以有那么一些他们所认为的”优越”,无外乎是因为有个牛逼哄哄的叫李刚的爹而已。仅此而已。上海的发达,可不是上海本地人的功劳有多大,而是中国各地、世界各地的人们共同努力的结果。靠着先天的优势而沾沾自喜,正如同刘禅有个爹叫刘备。就算刘禅他爹是皇叔,他自己是个脓包还是脓包,并不会因为他爹是皇叔了他就不脓包。没有地理优势,上海不过是个小渔村;没有外来人的建设,上海还是千百年前那个小渔村。
嗯,王二叔有点激动了。主要是昨天恰好遇到这么一个优越感十足的上海土鳖小赤佬。他牛逼哄哄地,王二叔和同伴实在受不了,只好比他更牛逼哄哄,几句话呛得他哑口无言。无论从外貌、穿着、谈吐和举止,他都是一个十足的小瘪三,怎么能在王二叔和他的同伴们面前装B呢。嗯,王二叔突然有点可怜他了,装B是他唯一的本事,叫他如何能够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