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南部。
干燥明亮的阳光下,位于普罗旺斯的一处葡萄园里,身穿工作服头戴遮阳帽的阿冰将一只手搭在略有些汗湿的额前,转头看向远处正在埋头修理拖拉机的男人,和一边打下手递工具的小不点儿,嘴角弯起一抹浅浅的温柔的笑容。
那个男人裸露在外的结实臂膀因为长期的户外工作,而呈现出来健康的古铜色,一双大手沾满了黑色的油泥,还哪里能看得出是大城市生活过几十年的人,活脱脱一个地道的普罗旺斯葡萄园老农!他身边满地轱辘着的小娃娃长着一头乱蓬蓬的深黑色卷发,长长密密的眼睫毛下面是一双黑棕色的瞳仁,仔细看去,你会发现这是一双亚洲人的眼睛。小小的,肉嘟嘟的唇,西方人典型的地挺直鼻梁,在那头卷发的陪衬下显得无可挑剔,
“即使童话中的小王子也不过如此吧。”
想着这个迟到了几年的孩子,阿冰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了。她似乎忘记了,为了这个孩子,她所付出的多过别人几倍的努力和艰辛,还有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与煎熬。可是因为爱,因为那个男人的一片深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更不要说上天送来的这个孩子于阿冰而言就是个天使,让她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后最终尝到了这世间最最甜蜜的一种爱,一个孩子对于母亲的爱,一个母亲对于孩子的爱。
同时,也是一个弥补她心中空缺的机会。
岁月蹉跎,却似乎忘记了这个躲在法国南部乡下每天种葡萄,酿酒的女人。她细长的略有些上挑的眼角附近有几道浅的几乎肉眼不可辨的纹路,在白皙的脸庞上不仅不显得突兀,反而更添一份成熟女人的韵味儿。谁说徐娘半老就不能性感,青葱岁月里的美,美则美矣,却无深意,哪比得上经过时光打磨过的这一份从容,自信,与笃定!
收回目光,阿冰的心思又回到了她最近在进行的一部半自传体小说的构思上。自从四年前她和丈夫尼克买下如今的这一大片葡萄庄园后,在逐渐上手了葡萄园和酒窖管理工作的同时,多年间养成的阅读和记日记的习惯渐渐变成了一篇篇杂志专栏里的或清丽脱俗,或浓墨重彩的文字。这不,经过远在纽约的好闺蜜曼玲的一再鼓励,她又开始了首部长篇创作。
经过一天的劳作,身边的男人睡得极是安稳。
他原是全球顶级广告公司里的创意总监,年薪百万起,出门有司机,开会有不止一个助理,就连公司最大的老板都要看他几分颜色。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她,先是从伦敦的公司裸辞,远赴北京。好不容易在北京站稳脚跟,打下一片属于两人的天地,又因为上天的又一次对她的捉弄而放弃所有,来到普罗旺斯的乡下,陪她种葡萄,陪她酿酒,在大好年华里抛却身后繁华万丈陪她过隐居一般的烟火日常。
此时此刻,屋外的夜色愈发浓重。一片橙黄色灯光里,阿冰的手中是一杯极其普通的法国波尔多红葡萄酒。自从他们搬来法国后,她就几乎没再尝试过其他国家的葡萄酒了,当然位于北部第戎地区的勃艮第黑品诺始终还是她的最爱,这一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一个人的味蕾记忆是很忠诚的,至少比起这个世上的大多数男人来说都要靠谱得多。
比如她自己依然可以记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北京那个法国人开的小酒吧里,他第一次请她喝的勃艮第红葡萄酒的味道。
本应该是宝石红色的液体在酒吧昏暗的灯光里显得有几分神秘,几分妖娆。
第一层是浓郁的红色水果的香气,覆盆子,红色樱桃,对,还有草莓那独特的甜香;第二层仿佛是肉蔻,丁香,还有些极其微弱的香草的味道。如今的阿冰知道那瓶酒定是经过了橡木桶的洗礼后,又经历了数年的岁月沉淀,不然第三层香气里又如何仿佛是将人带进了一个雨后的森林,各种雨后枯叶,湿的泥土,还有野蘑菇的踪影……
这么多年过去,关于两人当初第一次喝光的那瓶葡萄酒的记忆在阿冰的脑中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去,反而愈发清晰起来。
还记得那个夜晚,喝完酒他们各自从酒吧离开。回到家中的阿冰却怎样都无法入眠,她在当晚的日记中写道:
“那么多年那么复杂的经历让我变得麻木,变的无所谓。直到今晚遇到你。你知道吗?你霸占了我的感觉! 我灵魂深处的归属感!多么可怕的事实!本以为又会像以往一样是一场艳遇罢了,激情过后,各奔东西。可是你却拒绝了,你说,你不想只是碰触我的身体,你还想走进我的灵魂。我的灵魂吗?仿佛许久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动听的语言了。你说你可以在我的眼中看到挣扎,你说我的眼中依然有光,那是倔强的,希望的光芒。短短几个小时,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你走了,却留给我 一个冰凉寂寞的夜和一个滚烫着的身体。闭上眼,我低呼着你的名字,一遍遍地回味着你刚刚的那个吻,想象着你湿滑的舌尖像一条灵活的小蛇一点一点挑逗着我的感官。我的血液在体内沸腾,澎湃着,如海潮一样汹涌激荡着,让我迷醉,让我疯狂,我像被烤红的虾一样,鲜艳着,迫切着。我感觉自己要变得像火山岩浆一样炙热,一样透亮。喜欢你强有力的手从背后紧紧箍着我柔软的腰肢的感觉。如此温暖,如此令人流连忘返。”
夜,已经很深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更加寂静无声,只有门廊里的钟表还在不知疲倦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时光从指缝里流失的一刹那,我拼命紧握的手心,张开来却一无所有。就像童年的记忆里下雪的日子, 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伸出稚嫩的小手总想抓住一片,伸开来却从来都是一滩冰凉的水。只不过是想留住那一刻的美丽而已,却永远无法完成心愿。有多少个难捱的长夜,被噩梦惊醒后,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不开灯,默默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想起自己,想起过往,想着想着就落泪。这一天终于到来。也许,心底深处的那些个隐藏颇深的伤口,必须经过阳光的暴晒,才会真正意义上的结疤愈合吧。这一次,我真的做好了准备,将那些晦涩的,黑暗如地狱里生长出来的花一样的过往彻底连根拔掉。 也只有如此,才能够真正卸去脚上那一双隐形的镣铐,也只有如此,我的灵魂才能够得到净化,才可以再次起舞。”
阿冰的手轻轻扫过键盘,结束当天的日记。
若冰说:一个横跨亚欧大陆的优雅女性自媒体。国际品酒师,美食美酒专栏作者,曾运营广告公司七年,现居欧洲,烟火日常里,码字,品酒,相夫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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