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菜上来了,两人边吃边聊。
“你是哪里人啊?”唐绾问道。
“西部印第安土著。”
“哪儿?”唐绾一片茫然。
“重庆。”
“啊呀,我昨天刚从重庆回来。”唐绾刚吃了两口,听陈年这么一说,马上激动起来,放下筷子低声叫道,“太巧了!”
“出差?还是旅游?”陈年问。
“都不是,就是散散心。”
“纯粹散心的话,去哪里不行?重庆长沙可不近,飞机都要飞90分钟呢。”
“非要这么说的话,散心旅游两不误吧。”
唐绾眸子扑闪扑闪地盯着陈年,见陈年抬起头,立即将目光移开。
“重庆也没啥好看的。”陈年回道。
他觉得,相比北京南京西安等历史文化名城,重庆在这方面存在感确实要弱一点。
“我喜欢逛老城。”唐绾说着,眼里亮晶晶的。
“噢?怎么说?”陈年讶然,不禁来了兴致。
“每个城市的繁华都大同小异,但旧街老巷却各有各的不同故事。”
“展开讲讲?”陈年对唐绾的着眼点越发好奇,索性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听。
看陈年对她的话题挺感兴趣,如此煞有介事,唐绾不由心里一暖。
“这些年我每到假期就离家出走,去别的城市,看多了,就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陈年像一个捧哏,对唐绾的话题非常配合,节奏也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原本从唐绾话里发现了“离家出走”的异样,还没来得及质疑,就被她后面说的“一个问题”带跑了。
“所有城市都在疯狂的建设,疯狂的扩张,但同质化非常严重,无外乎就是高楼大厦扎堆、连锁品牌扎堆、商业体扎堆、清一色的玻璃幕墙,这几乎成了绝大多数城市外在形态的标配,就像所谓成功人士的名牌服饰、名车名包名表一样,千篇一律。”
“千篇一律,毫无新意。简直太对了。”陈年点头附和,继而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应该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呵呵,你说说看。”
唐绾坐直了身体,满怀期待地望着陈年,静听他的下文。
“其实我挺理解这种千篇一律千城一面,因为我们的国家当前正处在高速发展期,城市人口越发集中,加上资本流动、消费壮大和城市规划,或者说因为国家发展的总体战略决定了这种审美方向和建筑风格的趋同。当然,还有个深层次的原因,就是对地方文化自信的严重缺失,才导致了后进者的大量跟风。但是,真正的城市魅力并不在于盲目复制别人的繁华表象,而在于用心守护并保留那些让本地人产生归属感、让外来者感受明显差异性的市井文化。就我的理解而言,这才是城市旅行的本质。”
唐绾目不转睛地望着陈年,认真地听着他的阐述,她仿佛在努力消化陈年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连额前的发丝垂落都忘了去撩。
“市井文化是漫长的历史长河中自然形成的一种文化特征,它是一个城市文化的缩影,它承载了当地独特的民俗艺术、语言风情等信息。这种独特的信息,或者可以说成是独特的个性,和城市的旧街老巷中延展出来的那些或新或旧或咸或淡或大或小的故事和传统融为一体,成为了这个城市有别于其他城市的烟火气。”
哇!
唐绾不由再次暗暗惊叹起来,陈年说的,正是她想表达的。
毫无疑问,唐绾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内秀的,而且条理清晰字字有力。他就像一棵新生的竹笋,当话题触及到他的根系,他平日里汲取的养分,便催动他的骨节带着智慧破土而出,节节攀升。
她对陈年的好感由是进一步加深。
但唐绾有点不确定陈年的年纪,陈年谈吐时而活泼,但又时而老成。也不知道他结婚没有。
想问,觉得唐突。不问,又憋得难受。
她盯着陈年,两手捏着衣角,心里慌似小鹿乱窜。她担心陈年看破她的心思,立即低下头来,但陈年对她似乎有一种莫大的吸引力,令她又忍不住偷偷抬起眼尾。当陈年的目光扫过来时,她又像是被烫到般猛地闪开,脸上泛起薄红,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别人看的是城市的外衣,你观察的是城市的内里与气质。所以,你喜欢去老城区,去了解他们的风土人情与饮食习惯,感受他们的人生智慧与生活哲学,是吗?”
“对于重庆来说,渝中半岛才是市井文化的集散地!”见唐绾怔怔出神,陈年又问,“你去了重庆的哪些地方?”
唐绾沉吟许久才缓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便赶紧端起茶杯。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手心比茶杯还烫。
“你说什么?”
陈年正要回答,却见唐绾正色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我有篇文章涉及到一个知识盲区,被卡住了。你知道九年制义务教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陈年顿时把胸一挺,说:“这个你算问对人了。”
他重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胡萝卜送进嘴里,咀嚼后吞下,然后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1986年。”
“真的吗?你确定?”唐绾瞬间瞪圆了眼睛。
“当然确定,绝对确定。”陈年无比自信地回答道,“当时我上五年级,正要摇身一变晋升成初中生呢,国家一纸文件下来,让我继续跟着那帮奶声奶气的小家伙浑浑噩噩读到六年级——我是第一批受害者。你不知道那种感觉,班车明明来了,而且座位还空着,却不让上车,死皮赖脸让我们等着坐下一班……”
唐绾再次抿住嘴,眼里笑意盈盈。
算盘珠子都打碎了,终于等来一个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