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死亡之痛
自我意识是无上的馈赠,如生命一般宝贵,正是它使我们成为独一无二的人类。但是,随之而来的代价,便是死亡之痛,我们的存在永远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影—生命必将生长、成熟,并最终走向凋谢、死亡。
死亡从人类有历史记载开始便如影随形般出没。每个男人、女人、孩子,都一样惧怕死亡,对于有些人来说,这种恐惧不会直接出现,它乔装打扮成心理疾病,或是一种普遍的不如意感;有些人却体验到一种明显的、能够意识到的死亡焦虑;还有一些人陷入死亡恐惧,完全不能享受人生的欢乐和满足。
多少世纪以来,睿智的哲学家们试图反思人生必死之痛,帮助人们获得内心的和谐平静。作为一位心理治疗师,我接触过多位与死亡焦虑苦苦斗争的病人,的确发现,古代智慧,尤其是古希腊哲学家们的真知灼见,至今仍然直指人心,发人深省。
实际上在心理治疗领域,我一直认为自己的仙师鼻祖不只是那些19世纪末20世纪初,伟大的心理学家和精神科医生们,如比奈,弗洛伊德,荣格巴普洛夫,罗夏,斯金纳等,还有那些早期希腊的先哲们,尤其是,伊壁鸠鲁。甚至,随着我越来越多的了解这位雅典智者,我越来越坚定的认为伊壁鸠鲁堪称最早的存在主义治疗师。在整个心理治疗工作中,我都将借用他的观点。
伊壁鸠鲁更多地关注如何获得内心的宁静。他坚持他的“医疗哲学”,即哲学应该帮助灵魂摆脱痛苦,正如医学用于治疗身体疾病一般,哲学的唯一目的在于减轻人类的痛苦。
那么,痛苦的根源是什么呢?伊壁鸠鲁认为痛苦来源于我们对死亡无所不在的恐惧。他说,面对不可避免的死亡,恐惧剥夺了生命的欢娱,所有的快乐都被搅乱了。为了减轻这种恐惧,伊壁鸠鲁提出了好几种颇具影响力的思想实验,它们不但帮助我自己来面对死亡焦虑,也给了我帮助来访者的卓越工具。在接下来的讨论中,我将会常常引用这些有益的观点。
个人体验和临床工作告诉我,对死亡的焦虑伴随着整个人生。
从孩提时代开始,孩子们便可以注意到林林总总的死亡痕迹—落叶、死去的昆虫和宠物、去世的祖父母、老去的双亲、一望无际的墓地等等。他们也许只是看着这一切,有些惊奇,学着像他们的父母一样保持沉默。如果他们直接说出自己的担心,父母大多会明显觉得不舒服,并且试图安慰孩子。有时候大人们会找一些安慰人的话,或者把死亡说成很遥远的事情,抑或是通过一些关于复活、永生、天堂和大团圆等否认死亡的故事来安抚孩子们的焦虑情绪。
从六岁直至青春期,死亡恐惧都还深埋在无意识深处,这个阶段正是弗洛伊德所谓的性潜伏期。
进入青春期,死亡焦虑大规模地爆发了:青少年通常都会思考死亡这个主题,少数还会有自杀想法,如今的青少年则通过在暴力的电子游戏中体验二次生命来掌控或征服死亡,还有一些青少年则做出叛逆行为来排遣死亡焦虑,如讲死亡笑话、唱嘲弄死亡的歌曲或是和朋友们看恐怖电影等。
另一些年轻人则通过冒险行为来对抗死亡。我曾接待过一位男性来访者,他患有多种针对特定对象的恐惧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弥散性恐惧,这些症状随时可能爆发,摧毁他的生活,真是糟糕极了。而这位病人却告诉我,他从16岁开始空中跳伞,跳了许许多多次,回头想想,他觉得这是自己和一直以来的死亡恐惧搏斗的方式。
随着岁月的流逝,青少年在青春期对死亡的关注,被成人早期的两项重要生命功课—成家、立业所分散。
但是,再过三十年,也就是孩子长大离家、职业生涯告终之时,中年危机便如约而至,死亡焦虑也再次来袭。中年人此时到了生命的顶峰,再看今后的人生道路,可谓开始“走下坡路”了,也正是从这时候开始,你再也无法对死亡视而不见了。
每时每刻想着死亡这回事儿并不容易,就好像用肉眼直视骄阳,你实在坚持不了多久。
我们无法忍受生活在恐惧中,于是寻求各种方法减轻这种痛苦,比如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或是努力使自己变得更有钱、更出名,比如发展出强迫性的习惯进行自我保护,或是寄托于坚定的信仰,相信终极拯救者。
一些身强力壮的人像英雄一样活着,常常对他人或自己的人身安全漠不关心;另一些人通过与爱人、事业、团体、神等他者的融合来超越死亡带来的分离之痛。死亡焦虑也可以说是所有宗教信仰的源泉,这些信仰以不同方式抚慰我们的心灵,减轻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生命有限之痛。在不同文化中以不同面目出现的神,不但带给人们生命不死的希望,减轻死亡恐惧,而且通过提供永恒的存在、一系列生活规条以及有意义的生活蓝图来缓解各种存在焦虑。
虽然有这些可靠的由来已久的防御措施,你却仍旧无法彻底征服死亡焦虑,他们始终在那里,偷偷的潜伏在心灵深谷之中。也许,正如柏拉图所言,我们无法对自己的灵魂深处说谎。
现代社会,人们在面临失控的死亡焦虑时,该到哪里去寻求帮助呢?有些人从家庭和朋友那里得到帮助,有些人选择去教堂或开始心理治疗,有些人可能会如您现在一样读一本相关书籍,我曾为许多身陷死亡恐惧的来访者咨询,相信通过尽一生时间的观察反思以及干预,我确能为那些面对死亡深感焦虑以及无法克服恐惧的人提供有价值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