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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黑袍
梦一曲,笛声悠悠。
却不知何时,笛声戛然而止,独眼睁开了眼睛,屋子里烛光昏暗,一个身影正立在昏暗处。
“柳无意,你怎么还在这里?”独眼坐起身,揉了揉眼,有些诧异道。
只是,那身影并未回答,只将一张隐在兜帽里的脸,慢慢转向独眼,而独眼只觉一道目光陡然袭来。
那目光竟莫名熟悉,独眼抬眸,身体却止不住战栗,难道还是梦?不然,只会出现在梦里的黑袍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独眼试探着问。
黑袍人却轻轻一笑,像个顽皮孩子一样,低头摆弄起手中玉笛,并不答话。
“是你在吹笛子吗?我在梦里听到你的笛声,很美!”
那黑袍人手中动作顿了顿,抬眼却见独眼眸光清亮,眼神中已无惧意,“三年前,我在地牢里时常见到你,你总是立在昏暗中,也这般不作声,三年了,你过得好吗?”
黑袍人微微一怔,抬步走出昏暗,烛光恰时徐徐燃起,他终于开口,“过得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他声音沙哑低沉,鬼楼之人刻意改变原声并非难事,他的声音同他的脸一样神秘。
“我想,你应该过得很好,不然笛声不会那样美,连噩梦都消失了!”
黑袍人勾起唇角,“三年前,你若这般好说话,也许我会早早把你从地牢里放出来,可惜那时的你,冷漠,孤傲,安静,蔑视一切!”
独眼抬眸盯着他,“那时,我以为自己难逃一死,万念俱灰!”
再忆起那整整两年不见天日的地牢之灾,独眼眸光暗下来,再抬眼,眼中只剩坚韧与冷漠,“阁下找到我,不只是为了怀旧吧?”
黑袍人没有即刻回答,他负手来回踱了几步,“三年前放你离开,我以为今生再不复相见!”他顿了顿,“可我们还是相遇了!”
“相遇?夜半闯别人卧房,也算相遇?”
“我说的又不是这次!”
见独眼眼中闪过一抹冷色与不解,他笑道:“不过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相遇了!”
“那又如何?”一个不再属于鬼楼的人与一个鬼楼的人相遇,这意味着她并未真正脱离鬼楼。
此刻,烛光突然熄灭,屋子里顿时一片漆黑,独眼趁机翻身滚下床,却不想那黑袍人速度极快,刹那间,他鬼魅般立在榻边,伸手拎起独眼腰带,又将她按回榻上。
漆黑中,黑袍人弯腰,一双兜帽下的眼睛紧紧盯着独眼,一开口声音近在咫尺,他慢条斯理,声音沙哑低沉,“我要你跟我走!”
独眼一拳击向他面门,却被他侧头躲过,他用掌心接住她的拳头,然后用力包裹,“三年前,鬼楼销声匿迹,难道你就不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独眼冷哼,“我已不属于鬼楼,鬼楼之事与我无关!”
黑袍人收回手,直起身来,居高临下盯着她,“还记得鬼婆婆吗?她授你武艺,也算你的授业恩师!”
独眼心中一紧,“她,还好吗?”
黑袍人笑得薄凉,“你在乎她吗?她确实不太好,想不想见她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许久,独眼静静躺在榻上,用力回想鬼婆婆,可她脑子空空,从八岁进入鬼楼到三年前离开,她从未见过鬼婆婆的真颜,而记忆里的鬼婆婆,始终只是一个蒙着面纱的严厉女子。
丁剑生自书房坐了一夜,他在等一个消息,直到那棺中腐坏的女性服饰出现在面前,他才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仔细瞧了许久,笃定道:“衣冠冢,梅妃果然未死!”
林清觉不解:“义父,难道梅妃与鬼楼有关?”
丁剑生道,“当年孟将军归来,战功赫赫,梅妃作诗赞誉,后来竟与将军私通,朝中有人上书皇帝,结果梅妃被赐死,将军也满门抄斩。”
林清觉唏嘘不已,听丁剑生接着道:“巧合的是,那几位上书的官员,后来竟莫名其妙的失踪,至今生死不明,传言他们被一个神秘组织掳走,而鬼楼也自那时横出江湖!”
“义父,您的意思是梅妃假死复仇?”
丁剑生若有所思,“我也不好确定,毕竟官场动荡,朝廷朋党纷争不断,但大公子与季盟主之祸,就算不得巧合了!”
“大公子为当今宰相之子,若他也受梅妃之事波及,可季盟主是江湖中人,为人又坦荡慈悲,为何鬼楼对季盟主报复最甚,以至于满门惨死!”
丁剑生沉沉叹了口气,“当年的季盟主并非今日这般风光,梅妃在世时,他还是跟在孟将军身边的一名小小护卫!将军死后,他隐姓埋名,在江湖中风生水起。”
“难道季盟主与梅妃之死也有关系?”
“当时帝王并不相信梅妃与将军私通,对梅妃作的那首诗也持摸棱两可的态度,只因那些官员寻到一个人证!”
“难道当时的季长风就是那个人证?”
丁剑生点点头,久久沉思不语,而房门却突然被人推开,来人正是他的妻子。
“什么事?”丁剑生有些不悦。
丁夫人泪眼婆娑,将一封信狠狠摔在丁剑生面前,泣道:“丁剑生,你要做英雄铲除鬼楼,可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你看!”
丁剑生眉头一皱,拿了信展开便瞧,神色骤变,连信件都脱手掉在地上。
林清觉忙捡起信,信件来自宰相府,白纸黑字写道:月移昨夜失踪,至今寻找未果。
丁剑生步履有些踉跄,走到椅子边坐下,脸色极其阴沉,“清觉,昨夜掘坟之事,可有泄露?”
林清觉答,“只有两名心腹弟子与我同去,沿途也不见有人跟踪!”
而丁夫人听罢,一时心如死灰,想到那些被鬼楼抓走的人,不过只回来一个失去心智的大公子,她眼神决然看向丈夫,“丁剑生,我早劝你归隐,你却执着于逐名追利,如今,连女儿都搭进去了,若她有什么不测,我也不活了!”
丁剑生垂着眼睛长叹,拳头重重砸在书桌上,“夫人!外人不知,难道连你也不明白?我丁剑生虽为剑客山庄庄主,在江湖上风光无限,可有谁知,我也不过夹缝中,求得一线生机啊!”
清早,雨后的丁香花格外娇艳,独眼一袭青衣,背着包袱站在几株丁香前,透过拂面的青纱,许久望着坐在秋千上的小丁香,小丁香今天一袭浅紫衣衫,妆容精致。
“快推上去!”小丁香笑道。
独眼走到小丁香身后,飞身攀上秋千,秋千立时凌空而起,而且速度平稳,荡起又荡下几个来回,今天阳光灿烂,小丁香也笑得明媚,却全然不知立在身后的独眼。
“小丁香!”独眼轻声喊他。
小丁香猛然回头,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青色面纱,面纱被清风浮起,只见那人笑意温柔。
看到独眼背上的包袱,小丁香笑容僵在脸上,“主人,你要丢下我吗?”
“小丁香,照顾好自己,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望月谷永远是你的家!”
小丁香垂眸,不敢看他的眼睛,“主人,我已经答应义父留在山庄,你要回望月谷了吗?可是,你的眼睛还未痊愈?”
“我暂时不会回望月谷,你看,我已经不用戴眼罩了!”
而此刻,一个婆子正向这边走来,口中喊着,“大小姐,庄主来看您了!”
秋千慢了下来,小丁香环顾四周,却不见了独眼的身影,她忙抹了把泪,只觉阳光有些刺眼。
独眼一袭青衣,轻纱浮面,快步走在剑客山庄长廊下,远远便望见长廊尽头立着一人,那人一袭月白袍子,面容清俊,待独眼走近,那人却怒目而视,“要走了吗?”
独眼点了点头,一抱拳:“无意,承蒙照拂,保重!”独眼转身便走。
“站住!”
独眼抬眸,眼神淡然看向柳无意,听他郑重道:“你体内的毒并未彻底肃清,留在我身边,我可保你性命无忧,若你现在离开,他日余毒发作,蚀骨之痛恐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独眼却淡然一笑,“柳兄,你已经医好了我的眼睛,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帮我解毒,帮我保密,可你为何要帮我?”
柳无意剑眉微蹙,眸中映着独眼,“我可是个大夫,怎能见死不救?可我不是个善人,是要回报的,你打算怎样报答我?”
独眼微微一怔,她背过手,负手而立想了想,时至今日,自己其实并未真正脱离鬼楼,而且黑袍已经出现,或许,不与自己扯上关系才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于是她抬眸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谢谢!”
柳无意盯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一阵清风拂过脸颊,哪还有独眼的影子。
一个失了心智的人,肆无忌惮在花丛中与人打闹嬉笑,猛然抬头,只见那剑眉星目的人一脸严肃,嘻笑声戛然而止。
“扶大公子回房休息!”柳无意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但两个小丫鬟早就察觉,神医今天不太高兴,于是紧忙一左一右将大公子拉回房间。
柳无意独自站在园子里,不觉暮色袭来,一人小厮提着食盒走上前低声道:“他宿在天涯客栈!”
柳无意在石桌前坐下来,小厮便打开食盒,将饭菜摆在石桌上,几样清淡素菜,再加一碗米饭。柳无意拿起筷子,“这一路她做了什么?可曾见什么人?”
小厮道:“山庄五里外槐树林,她在溪边吃了一串槐花,又在城郊茶摊坐了一个时辰,进客栈之后点了一碗素面,倒不曾与人多言!”
柳无意听罢,看着面前的素菜,突然没了胃口,他放下筷子,“撤了吧,给我下碗素面来!”
小厮收拾了饭菜,提着食盒离去,柳无意站起身,抬头望天,几片灰暗的云彩渐渐移开,露出一轮圆月,月光清幽,他自嘲一笑,抬步进了屋。
天涯客栈,独眼倒头便睡,不知何时,熟悉的笛声悠悠传来,那曲子似三分欢喜,三分惆怅,还有三分须臾,须臾间,好似忧伤,又似遗憾,可也就须臾间,这难道就是故梦一场。
独眼起身打开后窗,将一只茶杯猛然掷了出去,窗外黑影一闪而过,独眼眼底闪过一抹冷色,拿起帷帽出了房门。
今夜月明星稀,身在长安盛世,却走在屋脊飞檐,来不及细味月色,眼下,亭台楼阁一晃而过,可依旧赶不上那黑袍人的脚步。
独眼脸上已经汗珠密集,却不敢停下来,稍一松懈,脚下一滑,瓦片落地,这足以暴露她的行踪。
但当身后的人影飘然而至,只见一顶帷帽扣在脊兽之上,而那青衣人已不知所踪。
月色虽绝美,人却有些狼狈,独眼蜷缩着身子躲在一处断墙下,只听笛声越来越远,而人影已寻着笛声而去。
耳边,突听一人道:“上马!”独眼猛然抬头,只见黑袍人手持玉笛,英姿飒飒,策马而来。
独眼毫不犹豫翻身跨上马背,坐在黑袍人身后,却被他侧身一手揽过怀中,眨眼间马儿踏着月色而去。
夜半河岸,垂柳依依,乐声阵阵,隐隐听见有人浅吟低唱,沿着月光,黑袍牵马走在前,独眼走在后,抬眼便瞧见黑袍人抚了抚马头,对那马儿说了声‘乖’,那马儿便自顾自跑开了。
独眼觉得有趣,淡淡一笑,见黑袍人正回头看来,独眼忙转头望向河面,眼神冷然,河面水光银波,楼船灯火熠熠,几叶扁舟渐行渐远。
“喜欢这里吗?”黑袍人问。
独眼捡起一颗石子,自水面打起一串水花,“确实比剑客山庄好看多了!”
“这么说你还惦记着那个小丫头?”
独眼抬眸看向那张隐在兜帽里的脸,月光下,那是一张戴着修罗面具的脸,她冷然一笑,“一个小丫头何足挂齿,鬼婆婆在哪里?”
“你现在还不能见她!”
独眼诧异,“为何?”
“她,还不想见你!”
独眼眉头微蹙,抬眸一双黑瞳冷冷盯着那张修罗面具,“捉弄我好玩吗?”
黑袍笑道,“难道你不想离开剑客山庄?”
独眼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出了山庄,会有人跟踪我,怕是跟山庄有关系!难道是丁剑生?”
“丁剑生虽在江湖中有一席地位,却也使唤不了大内高手!”
“你是说跟踪我的人,是朝廷的人!”
黑袍不以为然,“朝中有一种武学秘术,只准御前侍卫修炼,以护皇帝安危,修练此秘术者,武艺不逊色任何一个江湖绝顶高手!”
独眼心中寒意渐起,在山庄待了一个月,竟不曾发觉自己一举一动已被有心人留意,而且,目前还不知对方是何目的,难道与鬼楼有关?想到小丁香,怕是也在对方掌握之中,可除了丁剑生,会是谁呢?
“怕了?”黑袍人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