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

一

小何最近很郁闷。

事情是从新学期搬宿舍开始的。旧址重迁、兴修校园，巴拉巴拉一系列名头落实到最后就是一场长达一周的浩劫。该丢的丢，该扔的扔，除开一些珍贵的小玩意随身塞在包里，其他的都被几个孔武有力的中年男人抛到车里，一阵烟尘后落在新宿舍的楼下。

新宿舍很有意思，一至五层是男生，再往上是女生。中间也不会有铁门之类的禁锢，其实相当自由。而小何住在六层，地板隔音不太好，能听见楼下汉子们叮叮当当的搬行李声和豪气冲天的朗声大笑，当然，经常还有不太文雅的叫骂声。

小何的行李是同班男生帮搬上来的。收拾布置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总算是成了一个可以过日子的地方。除却搬家过程的劳苦，洗完澡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还是蛮带感的。小何就此闭上眼睛，准备结束这劳顿的一天。

然后她听到了一段声音。

环绕耳边，不绝如缕。似夏之虫鸣，秋之落英。

是一首歌。

小何睁开眼，三个室友都睡着了，周围静的像鬼一样。她看了看表，十二点刚刚过去。

小何一夜没睡。

二

第二天白天，小何因为上课睡觉被老师扣了平时分。她睡得跟死了一样，谁叫都叫不醒。

傍晚时四个人一起吃饭，总算有精神的小何跟她们说了昨晚的事。三个人都表示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并且一致认为她平时小说电影看多了。小何一脸无奈的申诉说除了柯南之外平时连带点儿血的东西都不看。一个室友觉得是经期综合症导致的神经衰弱，而小何表示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好的可以直接当男生用。

总之这次谈话以所有人吃光了盘子里的食物而无疾而终了。

之后在楼梯里碰到了一个男生，短袖T恤，短裤拖鞋，拎着一只灰色的书包慢慢的往上爬，正好挡在了四个人的前面。于是四个人只能跟在后面，同样慢慢的往上爬。小何的室友在旁边跟她嘟了一句什么，似乎是在抱怨前面的那个人。

但是小何没听。她把眉头皱了起来拧了拧，觉得这个人眼熟，特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后来他在五楼拐了进去，黑洞洞的连背影都没有。

当晚歌声又出现了，小何没睁眼，她听了下去。

是个女声，声音婉转悠扬，像水。但是模糊不清，也像水。

然后是个身影。同龄人的身影。漂亮的裙子和鞋子，漂亮的头发。

还有漂亮的，水一样的声音。

三

小何再见到那个男生是两天之后了。

几天里那首歌依然还在，那个女生也在。但是唱的什么始终听不出，哼也哼不出。从不做梦的小何也开始习惯了。

那是场冷清的选修课，人都堆在后面各干各的事，讲台上PPT一页一页的翻，老师的嘴一上一下的动。而小何什么都没听，用电脑一行一行的码，连旁边是男是女，不，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半节课，或者一节半课。应该是有几声敲击黑板的声音吧，之后老师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一个八度，重复着什么，然后就听见一句：

“那边那位女生，你来回答一下。”

大约沉默了一分钟，小何才了解，确定，老师指的是自己。然后慢腾腾地站起来，抬头看见老师像盯着一只蚊子一样盯着她。周围静的如同冰窖。

小何是准备直接说“不知道”的。但在张口之前，忽然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下意识的像右边望了过去，看到那个男生就坐在自己的同一排上，隔了不到五米的距离。而他正在看书。很认真，很认真的在看。

小何把答案脱口而出。

当晚的歌声依旧，像爆炸的面粉一样弥散在整个梦境。但那位女生，却不再是个孤寂的美丽身影。小何看到了一整个大厅，一个宏伟的，富丽堂皇的音乐厅。小何在大厅的边缘，而座位上坐满了人，年轻的，活泼的人们，密密麻麻，构成了一片黑色的海。

那位女生远远地在台上，粉红色的上衣，白色的裙子有致的飘动，露出那款漂亮的鞋子。她的身材很好，跟着旋律轻轻转动，像水一样。

她的歌声也像水一样。

四

小何开始注意那个男生。

他其实就住在小何的正楼下。不过，除此之外，没有交集。她的朋友们没有知道他的。小何找到了他的微博，数量不多，翻一翻就到了头，小何什么也没找到。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一个晴朗的周六下午，小何在楼下看到了他，依旧是短袖T恤，短裤拖鞋，拎着一个灰色书包。她跟着他到了车棚，看着他从书包中拿出一把钥匙，打开一辆残破灰旧，爬满锈迹的自行车，吱吱呀呀骑了出去。

过了十几秒钟，小何也骑了出去。

车是在一家礼品店停下的。男生抬头看了眼店名，推门走了进去。小何就在不远的地方靠着休息，太阳不晒，但是有些刺眼。风吹了几阵后，他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盒子，典雅精致，配着白色的绶带，盒子上有漂亮的花纹，用复古的字体在盒子上写着什么。

他爱惜的看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放进了灰色书包里，风尘仆仆的跨上车子离开了。

那天晚上的梦中，人似乎更多，气氛似乎更热烈，歌声似乎更悠扬，而她发现自己可以看到有两只手在面前挥动，就像某种神奇的游戏。台上的女生依旧翩翩的唱，白色的裙子像一片云彩在周围。

接着她唱完了，像一根羽毛一样欠了欠身，台下的黑色海洋翻腾了起来，一阵又一阵的波浪，掌声。羽毛被海洋推动，轻轻地飘下了台，飘到了目光之外。小何面前的双手也在挥动，接触。却听不到声音。

后来不知怎的，周围的人们消失了，空荡荡的。面前的双手抱着一个美丽、精致的粉色盒子，上面用复古的文字写着什么。而羽毛就在眼前，粉色的身影照亮了梦境，却依然看不清她的面孔。她接过了盒子，似乎很开心，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像面粉一样弥散开来，回荡在整个梦境。

那笑声，就像水一样。

五

小何很久没有看到过那个男生了。

楼内，楼外；生活区，教学区；校内，校外。这个人似乎消失了。

小何向同楼的好友询问，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他的微博也早未更新。小何问的人很多，以至于有谣言说她喜欢上了那个男生。只有她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小何不知道他到底在哪，但她感觉他还在，她知道他还在。

因为歌声还在，梦还在。

一个月亮很细，星星很多的夜晚，小何终于又看到了他。他胳膊夹着一张很大的海报，比一般的海报都大。默默在宣传栏周围徘徊了几步，然后从灰色书包里取出一卷胶带，认认真真的贴了上去。

他走之后，小何凑了上去。海报上是一张逆光照，中央是一个歌唱中的女生，粉红色的女生，粉色的上衣，白色的裙摆飞舞起来，铺满了半个版面，下面露出一张漂亮的鞋子。但是五官却极暗，幽幽的星光下什么都看不见。

海报下方写着“XXX大赛颁奖典礼”是一个很熟的学生组织举办的，时间是后天晚上。而地点，是学校的音乐厅。

等到小何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今天晚上没有歌声，没有人群，没有闪烁的灯光，甚至连空荡荡的大厅都没有。只有面前的双手和粉色的身影。

她接过了盒子，很开心，开心的笑。

她解开了绶带，仔仔细细地阅读了盒子上的文字，继续笑着。

她打开了盒子。

笑声戛然而止。

后来画面变得破碎不堪，一片一片的崩塌下去，像打碎了一面教堂的窗户。小何依稀看到那个女生的面孔变得狰狞而愤怒，在挥舞手臂，在张口尖叫。

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有声音。

之后就什么画面都没有了。小何又听到了笑声，一种完全不同的笑声，分不清是男是女。

笑声低沉，但却可怕。

六

后天晚上，小何做出了决定。

从宿舍通往音乐厅道路有两条。一条大路，笔直宽广，一座天桥跨过了湍急的车流，继而便可望见音乐厅巍然的红色身影；另外还有一条小路，曲折，路途遥远，寂静无人，车流横亘其间，如同一条大河。

小何抬步向大路冲去，走了几步，折向小路。

他在车流面前止住，背上背着灰色的书包，左手抱着粉色的盒子，右手握住一束花。而眼睛，盯住对面那羸弱的红色光点。

小何在他后面三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不能去。”

他转过头望向她，眉头皱了一下又拧了拧，然后微笑，然后摇了摇头。

远处的红色闪了闪，倏地变成了绿色。世界停了下来。

小何决了意。快步挡在了他卖出的脚步前，神情严肃地与他对视。

“你会失败的。这是个错误。”

他抬头，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希冀小何离开。

绿光闪了闪，倏地变成红色。接着，是一阵划破天际的长鸣声。

小何只记得他似乎扔掉了花和盒子来推开她。他张大的嘴。四处旋转的天空。和落地一瞬的疼痛。

小何最后看见的，是粉色盒子在空中华丽的破裂，撒下一片粉色的雨。像樱花一样。

七

后来醒来是在医院里了，室友们围在一边，告诉她并无大碍，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似乎是那个男生把她送到这的，至于之后他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

再后来小何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生，楼下那间宿舍似乎成了杂物室。她也在没有在梦中听到过歌声。事实上，她再也没做过梦，她本就不是爱做梦的女孩。

大四的时候在咖啡馆碰到一个学生物的女博士师姐，人很好，爱说话，乐此不疲的向小何介绍她最新的研究成果。

“我们发现大脑和大脑之间是存在某种联动机制的。大部分个体之间的联动非常弱，可以完全忽略。不过在某两个特殊个体之间可能关联极大，在一定距离内可以产生显著的效果。”

“基本就是一个个体想到什么，另外一个也会有相应的印象。情绪化大的一个个体会占据主导。机制很复杂，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是脑电波的共振，嘿嘿，这么解释不太科学但是非常形象。”

“太难了，又要特殊的匹配个体，又要在一定距离内才有作用，我现在就想搞清楚匹配的法则到底是什么。我最开始在大鼠中发现了这一现象，后来在狗、猫、甚至猴子中也发现了同样的现象。不过在人类中还没发现。”

小何笑了一笑，低头抿了一口咖啡。

“那么，师姐，这个东西能预测未来么？”

“哈哈哈，不知道，没准会吧，怎么你这个程序媛想来研究一下嘛？”

小何微笑着不回答。咖啡厅里放着一首歌，宛转悠扬，环绕耳边，不绝如缕。

就像水一样。

2013.10.30

后记：

写这个故事的起因其实是47早上说她晚上一过十二点钟就会听到歌声。这个事情很灵异，还互相打趣了一下。47作为一个真·程序媛觉得是有人黑进了她的脑子，然后我觉得很有意思，就打算写点什么。结果越写越文艺，出来这么一个东西。头一次写这么软的科幻，到后面自己都看乐了。这里感谢47提供她的姓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