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三天了,他的心情格外的轻松。这里是耳鼻喉专科病房,除了对床的病友鼻孔塞了团指头大的棉球,看不出病友们都是病人。一个个谈笑风生的,哪里和虚弱痛苦的病人扯得上半点关系。
他活了快六十年了,身体好的像头牛。偶尔有个头痛脑热的喝碗姜汤被子一捂也就好了,药都不用吃的。要不是这半年来鼻子不通气,老伴嫌鼾声吵得隔两间屋子都听得到,通知儿女们逼他来医院瞧瞧。他打死也不会踏进医院的大门的,鼻子不通气是难受点,张着嘴呼气也能活得好好的。儿子在收费窗口交了一大摞子钱,他的心揪得紧紧的,医院是第一个不能讨价还价的地方,到这里,不能想省钱的事了。
前天的鼻腔镜检查,硬是把他痛的难受的汗水浸透衣裳。想当年脚被犁锋铲了个口子,血淌得田里水红了一大片,自己也是没流半滴泪的。这个带摄像头的小管子一塞进鼻孔,胀痛感就由鼻内延展到大脑,痛、恶心、眩晕,他的泪哗哗地控制不住。年轻的女医生皱着眉,仔细地盯着屏幕里的景象,他咬着牙熬着配合着医生的指令。
“医生,严重吗?我就是鼻子不通气,没啥大毛病吧?”他急急地问。
“现在还说不好,鼻内异物肯定是要切除的,最后诊断结果这得等送检结果出来再确定。先住院吧,做好术前检查,尽早手术。”医生机械的说。
他也没有过多的担心,鼻子不通气也有好多年了。以前只是受凉感冒才会犯的,从半年前开始,他感觉鼻子再也没通过气了,而且头晕,鼾声也大了起来。也不是绝症的,身边有几个老哥们患癌了,三两个月就去了,自己这个病要是癌,拖不了半年的。鼻息肉好多人都有的,小手术,做了就好了,他放心的很。
“买一个菜就好了,这里伙食贵的很,咱俩得给孩子们省点钱。你看,每天床位费、检查费、药费,钱扔得叮啷响,能省点就省点。”他对老伴说。
“明天你就要手术了,虽然医生说是小手术,可我还是怕的要命,毕竟是动刀子流血的,你多吃点,别管钱不钱的,只要你好好的,钱可以再挣。你是咱家的顶梁柱呢,儿子虽说结婚生子了,可骨子还软着呢,顶不住的。”老伴抹了一把泪道。
他不再说话,大口吃起饭来。
“痛吗?”他问邻床的和女儿年龄相仿的姑娘。
“痛死了,被医生骗了,说是小手术,我感觉和剖腹产差不多,这个头炸着痛,那个肚子痛。早知道就不来了,这么痛!”姑娘答道。
他的心跳的咚咚响,姑娘打了个喷嚏,血从塞满棉球的鼻孔滴了下来。过了几分钟,血还在流,医生带着姑娘去了旁边诊室,不一会儿传出了姑娘的哭声和医生的劝慰声。
他再也睡不着了,在病床上翻来覆去。邻床的姑娘鼻子被棉纱塞得发肿,脸色发白,根本不曾合眼,坐在那里捏着纸巾擦着鼻子里流岀的血水,旁边的垃圾袋都装满了染血的纸巾。他看的心惊胆颤,背过身子逼自己睡觉。
“老婆子,你去街上给我买点排骨汤吧,我想喝肉汤了。”他说。
“想通了,不抠门了,昨天可是连素菜也不肯多吃的。怎么看人家小姑娘吓着了,想补补。”老伴笑道。
“哪有,就是想喝肉汤了。”他笑道。他真的是吓坏了,得先补补,不然可能扛不住啊,那腥红的血流的像水似的,他怕了。
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终于知道是什么滋味了。他觉得脑子快要爆炸,眼珠子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止血的棉纱好像把嗓子眼都堵上了,连口水也咽不下去,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枕头上。
“你们家属看看,这是切下来的东西,一会儿送二楼检验科。”老伴和儿子围了上去,老伴哭了起来。
“哎呀,我家可怜的人啊!小小的鼻子竟然割了这么多的肉啊!早叫你上医院你不肯,这次可遭大罪了。以后要是身边有人鼻子不通气,我一定会劝他早上医院的。”老伴边哭边说。
他也瞅见那个鼓囊囊的小袋子,都是医生一点点割下来的。旁边的小姑娘才黄豆大的一粒,怪不得人家能自己走回病房,自己是两个男医生架着回的病房,还说是小手术,骗人的,这次真的是要了自己大半条命了。
“老头子,你吃点稀饭,要不喝点牛奶?你都躺三天了,光靠输液哪行。水米不进的,身体受不了的。”老伴劝道。
他吃不下,化验结果还没出来。人家小姑娘的早出来了,夫妻俩高高兴兴的,小伙子还去街上买了玫瑰花。自己割了那么多废肉,万一是恶性的,那就人生列车到终点站了,要下车了。宁可赖在世上挨,不愿早到土里埋啊!
他看了看在一旁玩手机的儿子,这家伙倒是白嫩肥胖。有自己这棵大树撑着,他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可不净长膘么。旁边的小孙子虎头虎脑的,说爷爷鼻子塞棉花太丑了,都不愿意让自己摸一下。
他又看了看大腹便便的女儿,再过几个月就要生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到刚出世的小外孙。
他最后看了看眼睛红肿的老伴,老伴比他小好几岁,才五十出头的,半路把她扔下她多可怜啊!儿女再贴心也不如枕边人啊!
他的泪又流了下来,老伴仔细地为他擦干净。
“化验结果出来了,良性的,放心!”医生笑着站在床前道。
他猛地坐了起来,拿起身边的牛奶,咕噜咕噜地一气喝完,又冲着儿子喊道:“去给我买罐排骨汤,我饿了!”
他不再忐忑不安了,他觉得自己好饿,能吃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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