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周五下班,我习惯性地给爷爷奶奶去了电话,但这次和往常不完全一样,电话里不光有问候,还有一句明天回家。
结婚以后,电话问候的习惯我还一直保留着,每星期雷打不动地给在外打工的父母打,给相守家中的爷爷奶奶打。
不知不觉中,这个习惯已经陪我度过了十二载春夏秋冬,自然也陪伴了他们。

十岁之前的记忆总是模糊的,我知道这对母亲来说很不公平,因为她就是在我十岁那年外出打工的。糟糕的是,有她陪伴的那段记忆竟像是被谁故意抹去,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小船,在回忆的海里挣扎着扬起风帆。
多半的记忆是关于爷爷奶奶的,自我有记忆以来,他们的陪伴似乎从未缺席。
初中以前,我步行或骑车去读书,每天都可以回家。和爷爷奶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样,他们从田头赶回家,我也就放学了。

初中那会儿,学校在镇上,我成为住校生,幸而每周都可以骑车回家。而直到那时,电话也还没有成为维系我和爷爷奶奶直接感情的重要纽带。
除非,偶尔有紧急情况,我才会通过学校小卖部的电话打给他们。而爷爷便会骑着擦得蹭亮的老式凤凰牌自行车,威风而及时地出现。
高中的时候,学校在更遥远的其他小镇上,我便一个月才能回家一趟。那时候,小卖部里的电话卡最受我欢迎了。一张50元的电话卡,稍微节约点可以打两个月,而那时我一个月的零花钱也才两百元。那时候,家里装的还是固话。
印象中,好几次奶奶曾蹬着人力三轮车骑上四、五十里路,摇摇晃晃地花上半天来回到学校给我送饭,担心我总见别的同学家长送饭生出些失落来。

上了大学,去了别的城市,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还好拥有了手机,可以随时给家里打电话。那时候,固话开始不流行了。
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让我好似脱缰野马,而那时候和爷爷奶奶通话似乎成为了每周一次的例行公事。
但我分明感受得出他们对我的想念,因此寒暑假必然是有大把的时间选择回家陪伴,超过两天的节假日也基本会回家探望的,以弥补电话里的不走心。

还记得那时候的暑假,我一度很抢手,母亲总希望我去她打工的城市陪她,而爷爷奶奶则更希望我回家。
最后,我总是会花大部分时间待在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就像年少的时候他们照顾我一样。而往往那时,母亲总是醋意十足,却又不得不妥协。
有时候,我会后悔那段恋家岁月,羡慕同学们充分利用各种假期到各地游玩,而我就像长不大的羔羊,总是赶回牧羊人的怀抱。
但现在想来,如果不回去我可能更后悔,因为电话那头的他们总在盼望着、盼望着,而我又怎放心得下。所以,不只因为羔羊离不开牧羊人,牧羊人也离不开羔羊。

读研的三年,课业繁重,回去的机会就更少了,暑假和寒假的大部分时间都献给了课题研究。他们显然很理解,但我内心却总有莫名的负罪感在游荡。
从那时起,每次回家我都少不了会给他们准备礼物,就像小时候父亲每次回家都会给我带礼物一样。爷爷的第一部老人机就是那时候买的,从此他们再不用守着电话才能听到我思念的回响,随时随地都可以。
就在那时候,我感受到了他们老去的速度超过了我成长的速度;也正是那时候,爷爷被查出来食道癌晚期。那段日子,我特别害怕那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因此,不能回去探望的日子里,我把每周一通的电话作为取代见面的问候,作为倾听彼此生活的窗口,作为寄托思念亲情的通道。
听他们语调安然,我才踏实心安。

后来工作了,漫长的寒暑假就此宣告结束,回家的日子更少了,除了逢年过节,再没有过多的机会回家。因此,每次回家我都分外珍惜。
不久结婚了,过起了属于我们小家的日子,回家的机会就屈指可数了,短暂的节假日时光还得分割成两半,一半回先生家,一半回我家。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视频通话兴起了,从那时起隔着几百公里也可以看到父母亲了,但遗憾的爷爷奶奶依然只会用老人机。和他们见面,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方式,那就是回家。
今天的电话里,爷爷伤感地和我说着他的第一部老人机光荣退休了。我心想确实是该退休了,去年年底的时候屏幕就已经花了,没想到因为爷爷的恋恋不舍它又坚持了将近一年。
终于还是在邻家姐姐的帮助下,换上了我买的第二部手机,而今天是新手机接到的第一通电话,我刚好说出那句我们明天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