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一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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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外小河边，又是一年草长莺飞，春色盎然，鸡鸣犬吠，流水潺潺，一派文豪们所说的田园景象。
秀才还像往常的日子那样，每日不过半饥半饱，每日不过三餐两倒，每日读书还到后半夜，每日斟词酌句写下几行诗词，每日餐后出门散散心消消食，每日也还要踱步到小河边，望着哗啦啦的河水，出会儿神……
秀才真正将这一个人的日子，过到了潦倒困顿，幸有邻居张二哥夫妇，不时接济一些柴米，勉强维持。
秀才虽不至于四体不勤，但决非一个合格的种田人。邻居二哥二嫂下地干活，秀才闲着也是闲着，十分愿意前往帮忙，但过不多久便只剩了二哥二嫂在田里忙活，秀才，早累趴了！再看秀才干的那活，二嫂由不住要埋怨，二哥只是摆手，止住不让多说。
秀才没了老娘，老娘是被那天夜里的烟火熏死的。她老人家被秀才儿子背出来时，周围人人都在救火，无暇顾及到她。由于年老体衰，又陷入浓烟多时，烟尘呛破了肺，老人家一口气没上来，撒手去了。
秀才也没了妹子，妹子是不是烧死在了火海里，秀才不知道。那场大火一直烧到烧无可烧，将半条街都烧成白地，到天亮了才灭。秀才把火场刨了个遍，就差掘地三尺，苒儿妹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是那黑汉子，冒死跳入火场，将秀才拎了出来。说来也巧，黑汉子决定出趟远门，终是放心不下，打听到秀才一家又搬进了东城，便想把几句十分重要的话，再次嘱咐秀才小心，而后告别，又嫌白天人多眼杂，便故意等到晚上很迟才来，没想，一来便碰上了大火。
谁放的火，别人也许不知，谁使的坏，黑汉岂能不晓！他将城内城外转了个遍，终于辗转逮到了早就藏匿起来的赖三，上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拳脚侍候，直把个赖三，侍候到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孙子才吐了实口，全部交待了以往的经过。
黑汉终于审清问明了一概因果情由，立逼着那赖三，书写了两份自首书，然后轻轻一掌下去，结果了那厮性命，连夜将其尸首并一份自首书，撇在县衙门口大街上，另一份交给了秀才收好，然后分了金银，遣散了手下一众弟兄，自己一个人，远走他乡，从此浪迹江湖去了。
县太爷见事已至此，内心喜忧参半，只因此患既除，彼患却又生出，故而寝难安卧，食不甘味。
县衙撒出海捕公文，张榜通缉，黑汉最终被捉拿归案。县太爷批他八款大罪，曰欺行霸市，压榨百姓，曰私蓄武士，图谋造反，曰夜入民宅，掳人妻女，曰杀人放火，图财害命。该犯认罪不讳，验明正身，着即押入死牢，秋后问斩。
县太爷因屡破大案要案，着实有功，获上司嘉奖，擢升府尹，外省赴任去了不提。
黑汉命不该绝，遇恩科大赦天下，其死罪幸被免除。新任县令将原罪撤销，改判其杖五十，流八百里，将案情具结，向上交了差。
不论残春尽头，初夏时节，还是秋深气爽，寒冬雪封，不管是何年何月，何季何节，每日里，秀才只顾往河边一坐，只把那烧酒，将自己灌一个饱醉，然后晃晃悠悠回到草屋，一睡就是大半日，天天如是。
这一日，秀才又踱步到了小河边，坐在岸边石上，望着微风中漫舞的芦花飞絮，呆呆出神了好一会儿。
一边看着河上风景，秀才也没闲着，过不多时，他已把半壶黄酒，就着悠悠暖风，又喝了一个饱醉！
秀才一边往肚中浇灌那酸甜苦辣，一边还要扯着驴儿似的沙哑粗嗓，时断时续，半哭半笑，唱上几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宛在水中央～～，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他漫步河畔，望残霞远日，难解一腔愁绪，昔年苒苒！
他驻足桥边，忆落水红颜，不禁万种情思，此恨绵绵！
秀才从怀中，缓缓抽出来一张草纸，他深悔自己，没有将这张纸，早些拿给苒儿妹子看过。那是两人读书识字时节，秀才偷偷草成的一阕《行香子》词，词曰：
春水微微，春雁排排，
草长莺飞正春来。
暖阳含笑，温语盈怀，
共桃中影，溪畔足，鬓边腮……
烟村云树，茅亭麦野，
执子之手两无猜。
一声同唤，二目和谐，
待雨徐落，春徐过，夏徐来……
秀才把这张草纸，缓缓放入脚下的河水中，看着那草纸，随着水流，飘飘然，飘向远方波光粼粼之处，直到看不见……
恍惚中，从那小桥之上，远远地走来一个苗条女子，音容笑貌，身量体态，却似那多日不见了的苒苒妹子！
秀才揉一揉醉眼，那本来不太清晰的女子身影，瞬间又变得重叠迷离，时远时近，不可捉摸。
秀才紧追了几步，赶至近前，那女子似乎盈盈露出笑颜，但五官相貌，又是看不十分真切。
女子缓缓转身背向而去，无论秀才如何奋力追赶，女子始终距离不远不近，看似触手可及，却如千万里遥……
女子忽而远远转过身来，向秀才这边盈盈万福一拜毕，轻启丹唇，唱出一阕歌词，空灵飘渺，婉转迂回，由近及远，半虚半实。秀才侧耳细听那歌词，不由呆住……
杨柳依稀苒苒云，问归去来痕。南乡歌子倚阑人，踏江柳、柳初新。
桃源忆故。妆楼雁过。花蝶恋花尘。长相思处笛箫闻，声声慢、小桥春……
秀才闻歌，触动心思，不禁泪眼婆娑。他向着那女子站立之处，奋起直追，可是，追啊追，无论怎样追，那女子身影，始终是远近飘渺，若有若无。
秀才不死初心，一直追到桥边，没留神却绊了一跤，湿淋淋地爬起身再看时，眼前一片空荡虚无，只有那河水东流，荻花似雪，四顾周围，也只瞧见远的山近的树，哪里还有什么水边伊人，桥上阿娇！
秀才就水畔蹒跚几步，不由失身再次跌坐流水中，一时襟翼袍袖尽湿，浑然不觉。
秀才不由伤自心头起，痛从劫后来，仰天一声长啸，吼出嘶哑一声：
“苒儿妹子，你去了哪里！你如此一去，真真地痛煞兄长也～～！”
秀才跌坐流水中，不断地以手击水，嚎啕大哭，涕泪交加，如此折腾了多时，已是精疲力竭。他望着无言而去的冰凉河水，哽咽几声，缓缓吟出一绝道：
卿埋烟火泥销骨，我寄芦花荻满头！
秋水梦回潸只影，残阳魂断雁成丘！
呜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