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有多少危险的探索,就有多少次智慧的觉醒。在《蚂蚁劫》中:
在聂家岩小学的孤独球场边
儿童无端肢解一只
卑微又勇敢的动物
卑微得看不见一丝血迹
❤儿童的杀戮,是危险的欢乐,无论有没有血,杀戮总会让人感悟生死。生与死哪一个更快乐或更痛苦,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哈姆雷特问题。如果未知的世界无法知晓,那就只有更多的冒险,才有更多的体悟。
《1970年的炸药》,那是一次火药和泥土的合作:从导火绳中取出黑暗的火药,放在墨水瓶、树洞或石头缝中,让他们爆炸后蹦出耀眼的剧烈光芒。这个实验的过程,带着一种毁灭的邪恶里生起来的快感,这种黑暗与光明的合谋,其实也是这个世界某种强大的力量,或者毁灭,或者创造。这是向以鲜的聂家岩诗篇中颇富魅力的一部分,透过古老的乡村或孩子的天真游戏,诗人试图探索人性中最不容易被人察觉的善与恶。冥冥之中,到底是邪恶在推动着世界,还是善良在导引我们前行?《射蝉》,似乎在探索着某种答案:
那时并不明白
所有柳树的背后
所有事物的背后
早有一支箭
❤当少年肆无忌惮地烧蚂蟥、捕老鼠、闹鱼、抓蛇、玩枪,在这些有点儿残忍的游戏中,孩子们以最低代价释放了人性之恶以后,突然懂得了万物之间的相辅相成关系,领悟到“所有事物的背后,早有一支箭”,这一支箭,最好“引而不发”,保持危险与禁忌的平衡,保持更多的美好生命形态,在故乡宽敞的土地上自由存在,万类霜天竞自由般的生生不已。但是,太多的箭已经射进了中国的乡村,射进了聂家岩,射进了它的土壤、岩石、河水、大树;更多的射进了人心,这些箭比少年的游戏更加猛烈,带着主义、带着真理、带着振振有词的崇高,万箭齐发,射进了千万个聂家岩;当年的孩子回首故土,我和家园都已经不存在,只有记忆的锯齿,划过心尖儿,那是危险和快乐以后的疼痛。
附录
《1970年的炸药》
1970春天
聂家岩的香樟树打开巨伞
那真是无风的好日子
我偷走了一圈儿导火索
白云的棉线
缠绕住凶猛天性
让它在掌中盘桓一会儿
像远山安静的暴风雪
然后以铅笔刀
划开闪电的断肠
空气中顿时弥漫硫磺
与木炭交织的呛鼻气味
收拾起满地黑色花蕾
沉于墨水空瓶底部
其上筑入一层
研细的干燥浮尘
当孩子气的危险装置
还未嵌进石缝之前
心中早已翻卷六月惊雷
我沉湎于想像中的日月失色
深恐转瞬即逝的爆炸
会毁掉邪恶的乐土
一只觊觎多时的松鼠
好奇地迫近观察夺命坚果
试验在惊惶中收场
除了轰鸣和烟雾
在枯树的上空停留
便是一道意外的伤口
1970年的炸药威力
一直刻于面壁之夜
玻璃碎片呼啸着
从我右眼角掠过
倘若在镜子前发呆
就能看见从前的电光石火
正在缓慢地聚焦
光明与黑暗合谋的炸药
从未停止化学反应
夏吉林评向以鲜诗集《我的聂家岩》之五
2018年12月 成都金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