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贝贝就在客厅里疯了起来。
贝贝是岳父养的一只金毛犬,十年前,妻走出德昌,去了外地读书。岳父岳母在家,寂寥无事,便买了它。
十年了,朝夕相处,贝贝成了早起的活着的时钟,到点儿了,它就会喊岳父起床晨练。
不一会儿,我听到岳父的脚步声。
卧室里,空气如一层灰色的油蜡纸,透着一点点明亮。我翻过身,看着在我身边的儿子,他还在熟睡。
看着他,想起了,他出生的那天。
儿子是在德昌出生的,那天,妻进了手术台,我在外面守候着,那两个小时的等待,比得了天地玄黄,赛得过宇宙洪荒,太漫长了。
当护士说,母子平安的时候,我激动得双手颤抖,签字的钢笔掉落在地上。
感谢儿子,在我最悲伤、最心灰意冷的时候,来到我身边。
签了字,立马打电话给父亲,他终究是看到了孙子的出生,却始终没缘分听到喊他爷爷,在儿子六个月大的时候,父亲就去了。
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准确来说,过了而立之年,所谓的人生,无非是一个不断丧失的过程。
人生很宝贵的东西,会一个接着一个,像梳子断了齿一样,从手中滑落下去。取而代之落入手的,全是些不值一提地伪劣品。纯洁,体能,希望和理想,信念和意义,或是所爱的人,这些一样接着一样,一个人接着一个人,从身边悄然消逝。而且一旦消失,再也无法重新找回,连找个代替的东西都不容易。
父亲走了,想到再也不会回来的父亲,有时简直像是拿把刀子在身上割肉,苦不堪言。
大悲与大喜之间,欢笑与流泪之后,我体味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和幸福。生活以从未有过的幸福和美丽诱惑着我深入其中。
突然,熟睡的儿子,伸一下手脚,睡意朦胧中,喊了一声爸爸。
瞬间,我的心都酥了,一声呓语,驱赶了我心里所有的感伤与不快,作为一个父亲,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了。
我枕着手臂,陶醉其中。
窗外,栅栏的花藤上,想必是蹲着一只黄莺鸟。
那黄莺鸟的叫声,在晨光朦胧之中,分外轻逸,似远似近,又似有似无。一阵鸟鸣之后,自己的心灵也跟着透明澄净起来。
起床时,惊醒了妻,“你干嘛呢?”
“陪爸去爬山。”
妻不语,倒头又睡了。
德昌的清晨,吹着凉风,行在其中,犹如浸泡在一池凉水里,从骨子里散发着的都是放松。
山脚下,安宁河盘绕而来,像丢在山谷里的绸带,铺展到远方。在小石桥头,贝贝盯着河边岩石,狂叫了几声。
岩石上,几只水獭,在晨曦里伸展着懒腰。
如此披着颜色斑驳的皮毛的小兽,在粘满嫩绿的苔藓的岩石上风流云散一般悄然来往不息。
这是一种安静的动物,安静得近乎冥想,连呼吸都像晨雾一样悄冥安然。
上山的台阶,一阶垒着一阶,直上云霄。
爬至半山腰,我已累得气喘吁吁,平时忙于工作,又凭仗着年轻,几乎与锻炼绝缘。我停住脚步,站在一方平台上,四处张望寻觅坐处,穿过柏树林,走到坐在亭子里休息。
贝贝在我脚步,转来转去。
狗儿是很忠诚,虽说我一年也就是来德昌一两趟,可贝贝见了我,还是很亲热。
台阶旁,不知名的小花,茂密的野草都沾满了晨露,在微明的晨曦里,粘在花草上的露珠,如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珠子。
贝贝看到我,显得异常的兴奋,到处乱跑,被露水打湿了毛发。
此刻,它又像一个听话的孩子,我轻轻的爱抚着它,它很享受得趴在我脚上。
我爬到山顶时,天色已明。远处,两座高山之间的卧槽处,原本灰白色的天空吐出了红色。
六月的第一天,就有个好的开始,朝霞满天,绚丽如画。
这一天也是凉山州的法定假日,我打算按照正统的彝族年风俗来庆祝一番:参加彝族朋友们的火把节。
湛蓝的天空下,层层晨雾缭绕于山谷间。
我们爬山回来,狗儿浑身湿亮,胡须在晨曦下熠熠生辉。它最先看到的那个陌生人,一跃而上,围着他打转,佯装出凶巴巴的样子。
岳父呵斥了贝贝,它卷过身来,趴在岳父脚下,盯着他,委屈的样子逗笑了岳父和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