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出生于旧社会，做过地主家的丫鬟，现已至耄耋之年。全家都喜吃她做的坛子肉；然而已成年的侄儿、年幼的侄女们也看似喜欢吃。

每当奶奶拿出坛子肉前，都会上一道叫做忆苦思甜的菜。说是在冬至节时，就有看见地主在吃，看的时候总会用右手抓着衣袖去揉揉嘴角，又松开袖子，用指尖去揉揉眼去掩饰馋嘴的贪婪之念；也避免受到主家以不敬的名义的责罚。

奶奶做坛子肉是在地主家学会的。奶奶说那些年头，穷人家有时连米糠都吃不上，红薯干都要算计着吃；年成不好时，会去砍些木材去烧炭卖，或远下去外地挑盐，换些干红薯回来吃。她说第一次看见了坛子肉，是在记事那年刚去地主家见着。在地主家干活干久了，主家收成不好时，会少请些厨子，也就有缘参与制作坛子肉了。

每到冬至，奶奶都会在下午三四点时分，去卖肉的地方溜达溜达，有时会买些，没买的时候总会说今天的肉不太好，不适合做坛子肉。然而在父亲他们小时，也只有过年时，从日常的牙口里挤出些口粮，在大年夜的傍晚叫爷爷才去买些，也经常是买不着，只能等到了年初一傍晚（南方一些地方年初一是大多富人家是不出门买东西的）去踩个狗屎运。

奶奶把肉买回来，先是将肉洗净，切成小方块，放进锅里用沸水焯后捞出，再用清水洗净，用洗净好的稻杆捆扎。放入坛中时，放上熬制的辣椒粉，煎炒的生煎、蒜末、米粉等，浸过肉块为度，在面上撒上二两家酒，用坛盖密封上，坛耳上放少许水，待肉腌制上一周左右，再掀开一股入酒味的肉，香极了。

坛子肉开坛都是在过年前后。哥哥们、姐姐、姑姑们、嫂子们都个个跟馋猫似的，总会想尽一切法子去讨好奶奶。开餐前，还没上第一道菜时，哥哥们总会鼓动嫂子们去应付奶奶，趁她们聊时，把手洗净就顺手掀开菜帘，伸手一抓，一块肉就到嘴里了。有时会被叔伯们看见，他们会鼓着眼睛一瞪，又不敢开口；当然也会被不懂事的侄儿侄女们看见，那也就有好看了。小的们一喊，要么被哥哥们捂住嘴，要么就是大的拍拍屁股溜到屋外去；或是大的们把小的拉到房间里去，至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只见小的出来是一副委屈的样子。小的们大些后，喊倒是不会喊了，倒是大的给小的找到了一个软肋。

开席时，家里坛子肉摆放的位置是有讲究的，一般是放在主位席的眼跟前。有时小的们淘气会抢着坐主位席，接着是大的给大的眼神，大的再给小的眼神；如果还不移位置，那小的离席后就遭殃了。当然这些我总以为奶奶是不知道，或许她也知道，因为她总是极为不情愿地再坐到主位席。

然而吃坛子肉时，也是有规矩。在正式开席时，谁也不敢造次皮皮虾了。首先是大伯给奶奶夹上一块，然后是大哥给叔伯们夹上一块。奶奶看着太规矩了，就嘻嘻地讲几句家里人不要太讲究，接着就给侄女们夹上，再给侄儿夹上。在他们夹完，看着都流口水，我们会自己偷偷抿上一小口酒，用作掩饰。

最后才能轮到动筷子。夹肉时，先把肉在碗里掂几下，把渗入的油水流出，然后放进嘴里，浓郁的酒肉香味从鼻腔里流出，金黄色的肉里渗出的辣会沾上舌苔；上下牙齿的咀嚼也会渗出油，一不小心就会流到嘴角；肉与米粉的柔软又滑口，总是不舍得一口就咽下。

如今，奶奶有空就做坛子肉，但是总吃不完，经常要说给我们真空邮寄，但谁都不敢说什么，又想说些什么。星城的姐姐、莞城的姑姑倒是隔段时间就在朋友圈发些吃坛子肉的照片，只见叔伯、嫂子们的点赞；还有大哥在微信群里每年也发几次吃坛子肉的合影，不在合影里的，或许是太忙了。

流于南岭，看见临街上贴满了月饼广告，月饼看起来不怎么香，或许比不上坛子肉的香。而此刻，在馋与未眠中，忍不住想去拨响电话，但又看了看时间，又将手机搁置在一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