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一字将大师兄干哭以后,小童在学院里的威名直线上升,除了见老教授还得夹起尾巴外,可以说是属螃蟹的,横着走路。
于此诸位敦厚的师兄亦无可奈何,想要出声训斥,又恐自己倒了和大师兄一样的霉。还是闭嘴吧。
那小童也正是爱玩的年纪,不甚懂事。学业上马马虎虎,不求个上进。老教授训斥他一顿,则好个三五天。三五天后又飘飘然起,让人头疼。
那天,邻县一次诗会完毕,小童不急回院,向主人家借了几匹好马,与师兄们一并郊外闲游。
那时已入秋,俗语云‘秋高气爽,天澄地清’,这又是好马又是好天,让众人平白升起几分豪迈来。
顽心的诚童不甘小马踱步,趁人不意,狠狠加了一鞭子,马儿受惊跑了起来,而小童紧抱着马颈,面上却是笑嘻嘻。
见此情景,同游的师兄也不恼怒,纷纷策马追上,与小童一道儿奔驰起来。
这好天气,谁都想畅快一番不是?
就这样小跑了大约半个时辰,小童与师兄们到了一座荒废的老宅前。
那老宅孤零零的破败于郊野之中,大到不到,一圈不过十来间小屋,只是其中蛛网纵横,阴森可怖,让人心头添了几分寒凉。
小童止马在老宅前,莫名觉得心里堵得慌。
“是了,这是我县‘写死人’的旧宅”,同游的地主介绍道。
“仁兄,不知何为‘写死人’?”有师兄不解而问。
有稀奇事可以讲,同游的地主在马上挺了挺腰杆,饶有兴致地说道
“这屋里有个写字写死的书生,所以称为‘写死人’。
传说这‘写死人’脑袋是榆木疙瘩作的,三字经读一句忘一句,习字三年,连自己名号都不会写。
他老父母见其如此不开窍,也便绝了念头,准备给他张罗张罗亲事,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是。
可这‘写死人’毕竟不死心,不知从哪听来‘诚之又诚,必得感通’的道理,认准了那死理。
于是春夏秋冬,两耳不闻窗外事,闭起门户来专门写字。
起初别人觉得此子坚毅,还会拜访一二。然而这‘写死人’是真的天生愚钝,写了十来年的字,章法依旧凌乱,还不如学字三四月的小童,自此便再也没人找他。
又过了十来年,老父母死,他依旧在写。唯家中柴米不够了,才会出门卖卖家伙什,卖完又继续写。
后来接连三个月‘写死人’没出门。旁人觉得怪异,去他屋里打探,才发现那’写死人’已死了,就死在书房,手握着笔。
县里的老爷觉得此人诚意可嘉,于是出钱将其给葬了。至于此屋,大家都觉风水不好,竟出了这样个铁作的脑壳,便再也不到附近来。于是这宅子便彻底荒废了。
如今这‘写死人’,死了大概有七八年的光景吧。可惜咱们的诚童没遇到,不然这一愚一聪的对比,可是让人感叹。
上天待人,确实有厚薄之分!”
小童听了地主的话,脸上没有丝毫骄傲。相反他眼眸含泪,下马发狂似地往老宅里冲,众师兄拦不住,只好跟着进去。
只见那小童轻车熟路般直冲书房,从早已破烂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樟木制的小盒。
他用袖拭去隔世的灰尘,将密闭的小盒启开,吱呀一声故旧声响,一张锦帛诚意其中。
小童小心翼翼将锦帛展开,只见一个苍穹浑厚的‘诚’,灵动又灵动,深邃又深邃,跃然于纸上。
见那‘诚’字,小童泪如雨下。他说“那死人,愚笨得紧,听人说‘诚之又诚’的道理,觉得对又不知什么是‘诚’,于是就专写一个‘诚’字,三十二年,酷暑寒冬!”
众师兄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通皆不知如何言语。
细心对比写死人与小童的“诚”字,发现一脉相承。再推算两人的生卒年月,竟也恰好匹配,写死人诚心所死之日,恰是诚童诞生之时。众人巨震。
入夜,回到学院后的小童一改往日的懒备,谢绝一切嬉闹,不言不语,挑起灯来用心书写。教授见其如此,如同见太阳从西边出来一般。
后来同行的学子将锦帛与写死人的旧事呈上,教授方才释然。
“如是哉!如是哉!上天待人,岂有厚薄乎?唯诚之又诚,方得感通耳!”,老教授摸摸胡子,莫名欣慰。
化浊
2018年6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