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回了一趟双峰,听说邻居家老三的新房已经竣工,我特地过去玩了一趟。
老三的新房坐落在两个哥哥家的大楼旁边。
看到他们兄弟仨一字排开的豪华别墅,心中霎时涌出无限感慨,兄弟仨父亲的形象也跃然眼前。那个带着一脸憨笑壮实的庄稼汉子又在记忆里活络起来。
他们的父亲,我称他为清平叔叔,几年前因病去世了。才六十出头的他,劳累了一辈子,在他刚刚可以伸腰嘘一口气的时候撇下亲人走了。
清平叔是从小过继给双目失明的叔父做儿子的。
父子俩为人很随和。打我记事起,茶余饭后来他家闲谈的人特别多。到了夏天晚上,乘凉的人纷至沓来,都聚集在他家地坪,大家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三国唐宋,家长里短都是他们的话题。
清平叔家里事情多,往往是我们快要散场,他才有时间来乘凉,摇着蒲扇满脸笑容的他就会接着话题侃侃而谈,他是个爱扯三国的人,聊起这些来那就是长江流水--滔滔不绝。为此大家送了一个外号给他:“卵弹菩萨”。久而久之,比他年长的人不叫他名字了,都是直呼外号。
老一辈的人都说他一个人做了几个人的事,把下辈子的事情都做完了。的确如此,他几乎没有坐下来过。
他养过很多年母猪,母猪下崽时需要通宵照料;他作过豆腐卖,这也是起早贪黑的事情。父亲帮不上忙,所有这些都靠他那双手去完成。
他也是一个出色的瓦匠。做瓦是一件工序复杂的事,留给我印象最深。
做瓦首先得挑黄土和成泥巴。黄土都是他从远处一担一担挑回来的,挑满一凼之后再挑水浸泡。
经过浸泡的泥土,要踩得烂熟了,才可以做成瓦片,幸好踩泥巴是大水牛完成的,这是个细致活,一凼泥要踩上大半天才能熟透,清平叔站在泥凼中间牵着蒙着眼睛的牛,眼睛盯着牛的走向自己也跟着转动,这样中间的泥巴也顺便踩熟了,他头也转晕了。
泥巴踩熟以后,清平叔用一把自制的大弓把泥巴切成块,然后背到棚子里垒成泥墙,他抱着大块大块的泥巴,用力砸下垒泥墙的身影恍在昨日,天天做这些耗体力的活儿,也把他锤炼成为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汉。
他背泥巴的时候,我们就乘机挖一坨泥巴玩,做成各种模型,最有意思的就是放响炮。我们把泥巴中心挖空,慢慢整成一个泥碗型,然后高高举起砸向地上,“嘭”的一声,碗底炸开了花,来不及躲闪的话还会弄成个大花脸,引得他哈哈大笑。我们的泥巴玩完了,再去挖,这样糟蹋他辛辛苦苦做成的瓦泥, 憨厚的他从没有斥责过我们。
泥墙堆好以后再修整成一个平平整整的长方体,就可以做瓦片了。
做成的瓦,集聚了一定的数量,就上窑烧制。
成功地烧一窑瓦,清平叔花了多少力气流了多少汗水,不亲眼目睹是无法知晓他的辛苦。
四十多年过去了,他挑土担水的模样还在我记忆深处。挑着重担的他总是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走,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我很纳闷,他为什么不快点走,难道扁担压在肩上不痛吗?
邻居伯母说他是性子憨,再说担扁担匀着力气来做更好。
后来,清平叔娶了妻子,有了女主人的家变得温馨起来,从此洗衣浆衫等家务他不用再染指了。
没多久,清平叔的大儿子出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让人一见就心生怜爱,我们都争着抢着要抱,总是担子不离肩的清平叔心里乐开了花,初为人父的喜悦挂在脸上。最让我难忘的是,每逢有人夸他儿子,他就会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打地洞这句话,说完就嘿嘿憨笑两声。我们都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接着他的二儿子三儿子相继落地,六口之家就他一个主劳力,压在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为了缓解生活压力,他又重拾作豆腐的行当。作豆腐也是天光半夜的辛苦事,每当夜深人静,别人都和周公打得火热的时候,他正在忙着磨浆作豆腐。天一亮他就挑着豆腐担子沿村叫卖。
窘迫的生活压不垮乐观的他,总是带着一脸永不消失的微笑面对生活的清平叔,似乎就是一头不知疲倦的大黄牛。
清平叔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事情多。三个孩子了,本就孱弱的妻子也忙不过来,就是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有人请他帮忙,他总是第一时间出现,理所当然他成了一个有口皆碑的好人。
我家受他恩惠最多。我父亲去世早,我们兄妹都还小,一旦家里有难事,妈妈就会喊清平叔,他都是毫不犹豫放下自己的事情来帮忙。
我妈妈常跟我说,做人就要做这样的人。
时间的脚步匆匆,一眨眼,他三个儿子长大了,他艰难地维持这个家,从没怨言,从不叫苦叫累,跟我们说起孩子们来那笑逐颜开的模样,嘴里总是我的珍之我的与之我的志军如何如何的情景仍历历在目,爱子情深望子成龙的情感也深深地感染着我们。
他舍得智力投资,节衣缩食也要让孩子多读书,三个孩子有上高中的有上大学的,在这样的家庭很不容易了。
后来,他们三兄弟学成之后在亲戚的带领下出去闯荡,慢慢地,清平叔肩上的担子轻了。
三个儿子都很争气,经济富裕了,父子齐心协力建起了一栋五弄三层的大楼房。紧接着,大儿媳,二儿媳都迎进了家门,眼看着日子越来越有奔头,可是,老天不长眼好人不长命,一向健壮如牛的他被病魔缠身,最后医治无效撒手人寰,他的离世不仅给亲人们带来深深的悲痛,也让左邻右舍伤心不已。
三个儿子化悲痛为力量,继续在外面闯荡,同时这三个儿子也继承了父亲乐于助人的优秀品质。
上次秋收,我和老公远在株洲,恰逢收割机来了,轮到我家收割,可我们不在家。清平叔的大儿子珍之得知这事,自告奋勇帮我把稻谷拖回了家。喜出望外的我十分感动,事后给他一点点油费他都坚辞不收。
现在,老三志军又另立门户建起了一座漂亮的别墅,期间,两个哥哥都是全力以赴帮着弟弟建房子。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尽管父亲不在了,他们兄弟却能拧成一股绳,其手足情深让人钦叹不已。
兄友弟恭,伯歌季舞,让一度伤心欲绝的母亲也变得越来越乐观,她慢慢地从失去丈夫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身体也好起来了,现在更是母慈子孝媳贤孙乖,一大家子其乐融融。
如此和睦幸福的大家庭,在天堂的清平叔看到了一定很欣慰,他曾经“自嘲”的三个儿子不是“老鼠儿子”,都成了有责任有担当的龙之子。
清平叔,你的形象还是如此鲜活地存在我的记忆当中,愿你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