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抗争史|第二章|候诊

候诊|第二章


为了这次诊断,我提前半个月预约挂号。真不是我生活多有规律,日程安排的多么紧凑,不是。仅仅是因为,在城市里,在密密麻麻挤满了人,糊里糊涂混乱焦灼的时代里,却仅仅有一个第七人民医院,实在局促。咱们这儿,不像欧洲或新大陆,作为曾经的半殖民地半封建地区,咱没那么多的心灵净化所和信念坚定中心,至少,现在没有了。于是呢,第七人民医院相应的,就成了紧俏的,需要提前十几天甚至二十几天才能排得上号,争取十分钟会面的稀有场所。

据说父母和爷爷奶奶那一辈儿的人,会因为供销社物资供应限制的缘故,提前一两天去排队换取生活物资。但我想,即便是他们,也没有过提前大半个月购票去换取一次十分钟的谈话吧,这对于他们是很奢侈的。但你看,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生命体验,是我的必需品,精神专科医院,是我的供销社。只是这儿不卖商品,这儿兜售希望。

在问诊室外的长廊里,或坐或站着密密匝匝的患者及其陪同。你不去亲眼看看,真难以想象会有这么多人抱持着同一种荒谬的妄想,走进那间屋子,得到一张单子,用一些自己没办法私自搞到的小药片儿来处理生活中无能为力的问题。

别逗了,谁要是觉得这病只是因为脑子里的分泌物失调,想来也会觉得天冷只是因为体温过高吧。

我倒是觉得,有能力抑郁的人,还是对生活充满幻想与希望的。在生活中正常的,或者被保护的很幸福,或者早已练就了一身麻木的硬功夫。

得了这病的,都是人间净化器,过滤完的东西溜走了,存在身子里的,都是些杂质和污浊。可这么说也不对,因为污浊和混乱才是有生命力的,才是源源不断的抗争由来。所以,还是脑子有问题,看不到这里面的矛盾处,感受不到这里的生命力,所以,还是得吃药,用外力来帮你看到,感受到。于是我来第七人民医院精神科,在门口排号,等待着,期盼着。

坐在我旁边的是两个姑娘,只有一个是患者。问我什么状况,我说脑子有病。对话如下——

“你看起来很平静。”

“暗流涌动。”

“多久了?”

“自认为是病,半个月。”

“她一年多了。”

“如果不认为是病,那也许一辈子了。”

“嗯?”

“不多说,我要是能说的清,也不至于来这儿等着听别人说。”

“13号,到你了。”

我点头示意,深深地看了这俩姑娘一眼,心想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们了。这句话很容易引起误会,好像我们在什么地方看到这句话,总会暗示着某种不幸即将发生。可实际上,在所谓的大都市里,我们看每天身边路过的人群,大多都是最后一眼。这话没有任何暗示,只是描述。

诊室里,一切都出乎我的意料。

大夫没有凝视洞察我阴暗的心,没有询问我的敏感多情,也没有交谈我的人生过往。她刷了我的社保卡,录入了我的身份信息,直接扔给我一张病历卡和账单,要求我一小时内结账然后到机房做测试题,回来把测试结果交给她。干净,利索,快。

我不需要说一个字,点点头,出了诊室。那两姑娘看我出来,以为我把什么东西落在外面。我摇摇头,又深深地看了她们一眼,心想,这应该才是最后一眼吧。你看,这种病症的一个典型表征,即总把事情想的太灰暗,其实事实根本没那么灰暗,毕竟我深深地看了她们两眼,而不是一眼。

机房里的测试题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诸位好奇,花三百块自己走一趟,我相信只要你足够诚实,测试结果多少都会说你有点抑郁倾向。人的乐观,很难与无知且盲目划清界限,但凡多一点点了解自己,总免不了自卑与困惑。当然,此话您还是要清醒地认识到,这是一位有着明显抑郁倾向的患者的言辞,万万当不得真。

剩下的事情不多赘述,开药,拿药,回住处吃药。稍加注明的是,在这次约诊的上午,我向公司递交了辞呈。辞职理由当然不会说我有病,也没有佯装潇洒地写下些什么惊世骇俗的浪漫诗句,我绞尽脑汁杜撰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又谦卑恭谨的理由,因为我还需要在离职后请公司帮忙申请一份待业补贴,这份补贴至少可以支撑我熬过接下来这段无心正业的懒散时光。但凡有求于人,怎能那般恣意狷介呢?所以子曰“吾未见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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