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路小山
那是记忆里最后的夏天,我们并肩坐在村外打谷场边,斜阳余晖里,没心没肺,嬉笑欢闹。
把捡来的红色砖角儿或青灰色瓦片,搁在石板上“叮叮哐哐”敲得粉碎,然后用彩色糖果纸分别包好藏在秘密基地。以为这样便可以学电视剧里太白金星那老头儿“制药炼丹”……
荒诞若少年,似水经流年。而后,我们彼此渐行渐远,直到走散,也未能说声再见。
也许,每个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对年少时的乡间田野,都会有着深深的眷恋与执念。尤其是在大日头儿的夏天,河水充盈,花草葳蕤,瓜肥梨甜,蝉鸣流萤……承载了如今生活在城市里,对夏季所有的幻想。
小时候,老家所在的村子还只是乡间村落,并未被冠以标准化“组委会”名分。这是一个你随处抓一个人问,他或她都有可能姓童的村子,因为这里叫“童营村”。像我家这种外来姓少之又少,相传是爷爷那一代从河南迁移过来,便再未离开。
与村子一条铁路之隔的地方,有一片很大很大的荷塘。不过,早已并了当时连在一块的农作物田被圈地做了工厂,连那最末的相见大概已是在十多年以前了,现在被红色砖墙围起来的厂房,在那时却是我们一群小伙伴,肆无忌惮疯玩的乐园。
盛夏闷热的午后,大人们躺在客厅吊扇下藤编凉席上休憩。被叮嘱了在家好好呆着的少年们,早已按耐不住躁动不安,趁他们酣睡之时,便会拿过几支细长的竹竿,提着小水桶,偷溜出门儿,跑到打谷场上与小伙伴门汇合,组团去对面荷塘边钓龙虾。
对于物资和娱乐极其匮乏的童年而言,钓龙虾绝对撑得起夏天里最火热的集体项目的名号。从家里带出来的细长竹竿,在一端绑上一个细线,有条件的装得是高级钓鱼线,这样就算是做好了简易版的钓竿。
准备工作中,最难的一项要数准备饵料。蚯蚓作为上好的虾饵,却不是那么容易找到。除非是暴雨之后,在稻草堆堆底轻易翻翻都能找到,但大多时候还是得跑到庄稼地里细细刨开泥土翻找。那里的蚯蚓又大又粗。
那时年少无知无畏,会用手直接把在土里蠕动的蚯蚓,抓起来都放到瓶子里。现在想到那黏滑光溜的触感,都会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浑身不自在,但对于儿时的我们来说,早已寻常。带着捉来的饵料,小伙伴们便顶着大太阳,光着脚丫子,踩着杂草丛生的田埂,奔向钓龙虾“根据地”。
“根据地”所在的荷塘是村里的管辖地,按各家户头人数,被划分成大小不一的四方块,以田埂相隔来区分。盛夏繁茂的荷叶傲娇的挺着纤细的腰杆,放眼望去整片葱绿之间,白色、粉色的荷花竞相摇曳,饱满的莲蓬也倔强的翘起了头。
老庄稼人总是会告诫我们这群小鬼,说是采了莲子破了莲藕杆的头,会影响它的长势。被莲子诱惑的我们,经常顾不得那么多,常在午后大人们不在田里时,偷偷跑到荷叶丛深处,去采摘已经成熟的莲蓬,把莲子一颗颗掰下来,装在兜里钓龙虾时候拿来解馋。
每个小伙伴来到“根据地”,早已习惯彼此默契。各自选好自己的区域,便在田埂席地而坐,把饵料认真地缠在细细的线头上。饵料缠好后,将竹竿的一端连同细线都伸到水里打湿,再慢慢提起,拉住绳子用力甩,“嗖”的一声,饵料便随着绳子落到了远处的水面上,并很快沉到河底的稀泥上。
田间地头长大的孩子,对于钓龙虾的技艺,早已无师自通娴熟老练。岸边,小伙伴门相隔而站,瞪大眼睛顶着各自的几条钓竿,时刻关注着水面的一举一动;偶尔也会缓缓拉动竹竿,让蚯蚓在河底“蠕动”,让河底的龙虾注意到新鲜的饵料。一旦有龙虾扯线,便拉动竿子将龙虾牵出水面。初始,不管是谁钓上来一只,小伙伴都会忍不住惊叫庆贺;后来一只接一只红色大钳子被抓上来,已不顾上欢呼。有时候,会好运气钓到鳝鱼,但经常因与蛇傻傻分不清楚,而被惊吓着给扔回了田里。
当然,我们也会超羡慕大一点的孩子,他们会把一个个特制的竹篓,放进提前找到的龙虾洞里面,直接打捞收成更丰。但风险也更高。犹记得,住在我家屋后的那个不记得名字的大哥,虽然早已是摸龙虾的高手,却因误摸了蛇洞,而被咬了右手,还好控制及时没有大碍。自此,小伙伴中间,很少有人敢去尝试。与钓鱼不同,钓龙虾一般不会空手而归,只要足够有耐心,半天下来,定会满载而归。
太阳慢悠悠地落下山头,小伙伴陆陆续续收了钓竿,提着装满龙虾的水桶,一起翻过夹在中间的铁路,各自往回家走……因着收成不错,到家也不会担心爸妈,会算中午溜出去的帐……只是偶尔忍不住边捯饬虾子,边唠叨:一个女孩子家的,像个野孩子乱跑……对此,傻傻的一笑便应付过去,明天照旧又和小伙伴一起又接着干了……
夜色渐深,褪去白天炙热的黑夜夜,村落巷间隐隐透着凉风,在天幕之下触摸银河星空。大人们吃过晚饭,三五家坐在院落外,搬张桌子提壶凉茶,摇着蒲扇唠着家长里短。而此时,洗去白日里一身泥水的我们,则会聚在其中一个小伙伴家,一起追看那个年代的热播剧《还珠格格》……
时间不逝去,圆圈不圆。走过现世林林总总,最动人不过这份年少的纯真。
我们不想长大,却一定会长大。不知道何时,与曾经的伙伴们走散,又有多少人中途走丢,直到现在似乎都未曾再谋面。但不论走多远,唯念记得从前。
后来的夏末和飘雪的长夜,或是余生,在此地,亦在他乡,
唯愿我们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