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个花店里已经呆了很多天。刚开始的时候,一株栀子花开得茂盛,每个走进店里的客人都会在刚跨进门的时候惊呼“真香呀”,然后很快站到我的前面,凑近身子,轻轻一闻,再来一句“实在是太香了”。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并没有人要买我回家。
倒是有一个小伙子,动了心思,都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扫码了,突然发现我的背后有一个缺口。这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缺口,比一颗米粒大不了多少,连我自己都忘了到底是因为碰到了什么还是时间长了陶质边缘变脆导致的。但我想这个小伙子也许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即便栀子花可以让他的房间芬芳四溢,即便我赭红色的周身画着春梅、夏兰、秋菊、冬竹,和当下流行的简约型花盆相比,显然更加古朴和厚重(其实要说老气也不是不可以),也没能改变他的信念,他摇头表示惋惜,连以此为借口砍价的想法也没有。
其他花盆的运气要比我好得多。龟背竹到店没几天就被人买走了,好吧,它比我大只,长相又奇特,放在客厅里的确会更好看一点。可是比我小只的那些宝石花,明明就是随处可见的多肉,询价的人竟然也有不少。而我每次能得到的只有关于花香的赞美,问题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老板娘站在我面前思忖良久,决定将栀子花换到了一个墨绿色的塑料盆里,结果第三天就被人看上买回了家。所以……我现在被放(说丢有点伤自尊)在角落,进门走过大概五六十盆争奇斗艳的花,在一个黑色的花架最底下,摞着几个花盆,你仔细找一找,那个带着一个小缺口的就是我了。
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已经没有指望了。也许过不了多久,老板娘就会把我丢进垃圾桶,或者因为在整理花架的时候,不小心磕碰而导致粉身碎骨。
但是有一天来了一个小女孩,很小的女孩,大概只有五六岁。她像是从来没有看见过花一样,用她那双小手搭在花盆上,整个人几乎要扎进花朵里,用力地嗅花的香气,而且什么地方都嗅,叶子、花、花枝,甚至是泥土,都没有逃过她的鼻子。一边嗅,一边问她身后的女人,“妈妈,这是什么花?它是苹果味的耶。”除了苹果味,她还说了桔子味、棉花糖味、草地味,甚至还有红烧鲫鱼味,真是有意思,还有花闻起来像红烧鲫鱼吗?
她的妈妈并不能说出所有花的名字,老板娘就走过去帮忙回答。女孩有点慌张,赶紧把两只手从花盆那里抽回来,放在身体两侧。女孩的妈妈说,今天是小女孩的生日,她想要一盆花,就带她来了店里。
“祝你生日快乐呀,喜欢哪盆花,阿姨可以给你打八折哦。”
女孩子更慌张了,躲到妈妈身后,整个脸都埋进她的腰窝里。妈妈只好抱歉地笑笑,“她有点害羞。”
等到老板娘走开,小姑娘才从妈妈身后探出脑袋,她妈妈转身拍拍她肩膀,她就又回到花架这边开始闻花了。她闻起花来和别人不太一样,圆圆的小鼻子眼看着就要贴着花瓣,每嗅一次小胸口和小肚子都要往上提起来,然后慢慢放下,好像要把花香一下子都吸到肚子里似的。她就这样一边嗅一边往里走,最后来到我在的花架。
这是一个空的花架。小女孩像是没看到,两只手抓了空,整个人向前跌倒。我所在的这一摞花盆就哗啦啦摔到地上。除了我,全部都碎掉了。
小女孩的妈妈“小心”两字还挂在嘴边,想要拉住她已经来不及。小女孩自己摸爬着起来,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有右手掌刮到了花架的铁丝,划出了两道红色的血痕。妈妈看着一地碎瓦,向老板娘道歉,说愿意把这些花盆的钱都赔了。
“没事没事,人没事就好,这本来就是要丢的花盆,碎就碎了吧,要不然我过两天也得丢垃圾桶去。”哦,我果然猜得没错,老板娘真有把我丢掉的打算。
小女孩的妈妈又弯腰鞠躬道了两次歉,主动提出要帮忙把这些碎片丢到外面的垃圾桶里。老板娘也没坚持,拿了个大袋子把大大小小的碎片丢了进去。妈妈一手拿着袋子,一手牵着小女孩,正准备出门,老板娘又把她们叫住了。
小女孩怯生生地往妈妈身后躲,没想到老板娘说的是,“这个花盆送给你吧。祝你生日快乐哦。别看它有个小缺口,种上了花照样会很漂亮。”
小女孩一路抱着我,时不时还把头埋进我的肚子里,对着我说“我也有自己的花盆啦”“我也有自己的花盆啦”,热乎乎的气息绕来绕去,声音在我肚子里发出嗡嗡嗡的回响,弄得我痒痒的,不过我很高兴,有个人居然不是因为花呀、枝呀、香呀这些东西而喜欢我,这是多么美妙的感觉。我就这样怀着憧憬来到了小女孩的家。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房子。客厅只有在靠近墙面的位置放了一把沙发,中间光溜溜的,连茶几也没有,更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