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还差一小步就到八点。
小七从里屋的床头边上端起烛台,放到白瑞身旁的圆木桌上。刚要坐下,又俯身从抽屉里拿出个精致的小罐子,从里面捉了一小撮青色竹叶放进杯子,添了两杯热茶,在白瑞对面的椅子默默坐下。
白瑞笑道:“姑妈说你怕黑,可不是,电灯还没灭,蜡烛就备上了。”小七从桌子底托处拿出一把剪刀,一边拨弄烛芯,一边答道:“才不是,我可不怕。”白瑞只当小七嘴硬,看着她,笑而不语。
不一会儿,灯光灭了。房间在红黄的烛火中变了个味道,平添了一丝羞怯。
“灭灯了,还跟表哥前几年住在这里时的规矩一样,到了八点准熄灯呢。”小七说完有点儿后悔,觉得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陈年往事。于是,顺势把白瓷杯往白瑞面前推了推,让他尝尝自己新调制的竹叶茶。
白瑞双手捧起杯子,咕咚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咂摸着滋味说:“跟从前的一样好喝。你一向爱琢磨这些,我刚走的那一年还能收到你寄来的这些新花样,后来怎么就断了?”
小七没有答话,垂眼盯着手里的清茶,见竹叶在杯里浅浅地晃了一下。
从前,小七在白瑞面前是活泼的。白瑞教她识字,她故意把白瑞的“白”错写,不是在上面多加一横,就是在里面多加一横,两人常常为此在院子里追着打闹。
两个熟识的人,是不大容易发现彼此之间的差距的。直到距离把两人隔开在不同的轨道,区别之处才逐渐凸显出来。
白瑞北上读书的第一年,小七总是缠着家人打探他的消息。她不断听说,白瑞入了学校文学社,白瑞又在报上发表了文章。这些消息,犹如黑夜坠入窗前的月光,让小七心里软糯糯的。
小七认字不多,自从知道白瑞在报纸发表文章后,每天都要买上一张,在上面一寸一寸翻找着她写了千百遍的那个名字。
直到一天,小七把收藏的好些张报纸都收了起来,以后也再不见她去街头拦挡吆喝着的小报童了。
原来,小七看到白瑞和别人的一篇联名文章。虽然白瑞署名旁边的那个名字她认不全,但看到的第一眼,心头便像被湿透的棉布遮了一样,闷闷的,透不过光来。
小七专门找人帮着认了认那个名字,事实证明,这是再愚蠢不过的举动了。那个好听的名字,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在小七头脑里撕开巨大的想象,拽着她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难眠。
小七说不清心底的滋味,无论是嫉妒,还是忧伤,她都没有十足的立场。如果当初能跟白瑞一样读书求学,或许小七五味杂陈的感触,还能来得理直气壮一些。
然而,小七明白,自己的人生只会如母亲一样,不过是替人做些衣服养家糊口罢了。至于白瑞,他早晚会遇到与之相配的优秀姑娘,自己着实不该抱有那般奢望。
事实上,两人从未约定过什么。小七曾经觉得,她与白瑞之间,根本不需要表白或承诺什么,一切都会一成不变,一切都会顺其自然。
当时间赤裸裸地呈现出某些真相,小七才猛然发现,自己与白瑞之间的距离,自始自终都很遥远。可笑自己从前还一直觉得,白瑞不过是比自己多念了几年书,仅此而已嘛。
蜡烛烧去多半,茶早就凉了下去,两人一小口一小口抿着,谁都不肯喝完。可是杯子总会见底,就像不能并肩的两人,渐行渐远,终将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