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夜班真是衔接得密不透风，几乎只能看到夜晚中的城市和感受清晨的微光。早上下班一出监护室，初晨微弱的阳光都好刺眼。林兮穿过匆匆忙忙上班的人流，她一阵眩晕，脚底仿佛踩着棉花，感觉自己的身体已被掏空。

林兮突然变得伤感，自己没日没夜地照顾着病人，有的家属看不起护士，对自己说话冷嘲热讽，整个社会给这门职业赋予的地位也并不崇高。想到早上那个摔凳子的家属，林兮不寒而栗，心里一直捣鼓：我们牺牲自己的健康拯救着别人的生命，谁来保护医护人员的健康，救赎我们这些面对死亡、血腥、责骂、良心、人心炎凉的灵魂。

说到底，只是为了生存，白衣天使并不伟大。

电话铃声响了。

“兮姐，嘛呢？”

“小狸，咋的啦？真是每次下夜班都有你，阴魂不散啊。”

“你才是鬼呢，这叫心灵感应。”

“有事快说，我神志都快不清楚了。”

“那你先回去补觉，下午3点我准时call你。呵呵”

“神神叨叨。老实交待，约我干啥？”

“约你相亲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感情的事一直要我操心。我感觉我就是你亲妈。”

“去去去，一边去，总想占我辈分。你也不先问问我同意否？”

“少来，必须得先斩后奏你才能从了我。”

“……无语。”

“快回去睡觉啦，路上注意安全，拜，么么哒。”

拖着疲倦的身躯终于到家了。对于林兮来说，夜班后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冲个热水澡，捂在软软的被窝里睡觉。她想，能这么一直睡下去该多好。

咚咚咚，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呀？”

林兮掀开被窝，本想拿着手机看一下时间，却看到了手机上10个未接来电。

她睡眼惺忪，透过猫眼瞥见了火急火燎的小狸。

“是你呀，快进来。”

“姐，大姐，我打了无数个电话，都3点半了，就知道你会把手机调成静音。”

“我只是想好好补觉，年纪大了，夜班恢复慢。”

“美女，你才26呀，多美好的青春，你却把它浪费在睡觉、学习和工作上。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林兮打个呵欠，又想往床上躺。

“姐，看你那邋遢样儿，你还怎么嫁得出去？女人要活得精致，精致，你懂吗？”

“唉……感情和婚姻是什么鬼，不懂。我都打算自己给自己养老了。医院的工作那么累，每月质控，三月一小考，半年一大考，平时还占用休息时间学习。再加上倒班，白天我睡觉，晚上在上班，哪还有机会和精力去倒腾感情。万一还遇到像我爸妈的那种婚姻，或者是渣男，我还不如死了呢，那才是浪费人生。省省吧。”

“人生不就是折腾嘛。别扯那些没用的，快洗漱，我给你化妆。”

“不去，不去！”

“你是不是存心想让我在红娘业界混不下去？听话啦。”

小狸拖着林兮开始翻箱倒柜。

林兮和小狸来到了相约的咖啡厅，透过玻璃窗，瞥见了一个着装得体的侧影，10米，5米，3米，近了，近了，那双有力的大手沉着地端着咖啡，他在专注地看书。她感觉自己心跳加速，脸上不自主泛着红晕。那个侧脸的轮廓，即使两鬓可见散在的白发，眼尾已有沧桑的皱纹，可依然抵挡不住他强大的魅力和吸引力。

林兮知道，那绝对就是她的菜。

就在他们刚要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小狸却拉着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看到那个靠墙的位置了吗，就是他。你自己过去，我在你背后的那桌。”小狸耳语道。

林兮看到了那个将要与她相亲的男人，紧身的衬衣使他那油腻的肚皮显得更突出，脸也基本不见了轮廓，整个神情透露着不屑，总之，整体显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精明与城府，当然，还有油腻。

“你好。”

“你好。抱歉让您久等了。”

“没事。今天下午的工作我都打点好了。你是护士？”

“嗯，其实，我对……”

“那你读研有什么意义呢？不就输液打针，擦屎端尿？”

“我……”林兮脸红到了耳根。

“我姐姐是国内知名大学的研究生，现在还不是自己开着连锁店。浪费青春读了那么久，这个学历也没什么用。”还没等林兮说完，这个男人又插话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咖啡的香气氤氲在尴尬与突然静默的空气中。

“读书多的人都有一股清高气。”

林兮无奈地笑笑。

“从你评判的眼神看出来你讨厌我们这种人。”

“哪有。只是觉得可能我们很少有共同兴趣，三观不合。”

林兮勉强笑笑，尽量使自己不失态。

“我本不想来见你，但那个叫小狸的女人太热心了。”

“那你真应该坚持你最初的想法。”

“你有什么好得瑟的，没钱又没权。”

“你那些东西还不是你父母给的，也没什么好炫耀的。”林兮再也忍不住了。

“那只能怪你的命不好，我父母给我的，你这一辈子也拥有不了。”

“那你好好享受吧，再见！”

林兮强忍着被羞辱的怒气，像离舷的箭一样逃离了“事故现场”。

小狸在林兮的背后默默跟着，不敢出声儿。

林兮心事重重的坐上公交车，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车窗外步履匆匆的行人，每个人都在生活和人生这条路上奔跑着，不管前路的拥挤和最终的一无所获。

她翻看着自己手机里的各种信息，大多数都是些冰冷的聊天记录和工作事宜。她明白了自己的语言和生活没有温度。一直在往前赶路，回避着感情的冲动，压抑着感情的触角。一直在找细节和借口评判着他人，却忘了在感情上审判自己。

“我确实什么都没有，他并没有说错。大概这辈子都遇不到对的人了吧。”林兮在朋友圈发了一句感慨。

“失恋了？”黑色彼岸花的信息造访。

“我雌雄同体，自己跟自己失恋？”

“那怎么了嘛？”

“赴约相亲，惹得一身羞辱，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白，别这么想，就算天塌下来不是有我呢嘛。我保护你。”

“你怎么老是跟我说这种话。你是撩妹呢，还是图谋不轨？”林兮虽然嘴上拒绝，可心里感到莫名的踏实和安全。

“哈哈。我们都聊了一个半月了，要不见个面？万一你被别人抢走了呢？”

“又来了。你还好意思说一个半月？说好的教我写故事呢？”

“你定一个地方吧，我来找你，明天手把手教你。”

“咖啡厅位置发给你了。定个暗号呗。”林兮嘴角露出微笑。

“还要暗号啊？那，你说‘黑色彼岸花’，我答‘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