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10 煌者陨落·陵园
张婷仪嘴角抽动着,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用尽了力气紧咬牙关,仿佛自己都能感到脸部的肌肉剧烈地变形了。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她俯视着眼前那坚定地伏着身子的女子,有那么一瞬的柔软冲撞着自己的憎恨,纠结成更为复杂的情绪。
而后,她看向仰起的小脸。如此相似的眉眼,她是有多想去拥抱,却硬生生提醒着自己,自己的儿子正生死不明,这眼前的人是罪魁凶手。
朱孝佳伏身不起,张婷仪僵立在原处。这俞家自然轮不到她来做主,但目前这错综复杂的一幕,却又没有任一个俞家人可以插手。眼看着时间的流逝,众人心中却是百种心思。
就在这一片静默中,金立抬头望了望天色,像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这天色似乎是要下雨了,时辰倒也差不多了。”
这随意的一句话,落入了众人的耳中。到底是资历最老的管家,此刻却见他摸了摸朱忆泽的脑袋,牵起小家伙领到张婷仪的面前,说不出多自然地将小手塞到了张婷仪的手中,一面对着大家说:“咱们还是赶紧让老爷入土为安吧,别误了时辰。”
这清清浅浅的一句话,让众人回过神来。俞承志对着金立微微点了点头,便拿出长子的气度,指挥着俞家众人扶柩前行。而金立不着痕迹地将朱孝佳从地上拉扯起来,让开了道路,随后一个眼神便将这失魂落魄的女子交给了黑子。
朱孝佳知道自己被人扯着退离,可目光却依然不舍地望向扶柩的队伍。她看到人群中,唯一矮小的身子也不停地回头望着自己,而一只小手到底被握在了边上中年女子的手中。她心里落下来一丝欣慰,面上却是难看得欲哭无泪,任由自己被拖出了陵园,而那些穆然鞠躬的黑色身影终究化在了盈盈的泪水里。
似乎天公总是会很配合大家的心情,也或许是隐藏在背后的动荡终于是积聚成了天水。当俞东煌终于在自己最喜爱的儿子身边安然入梦,当身着黑衣的人们礼毕起身。天空中突然一道闪电,哗啦啦地惊动了沉穆的人群,然后瓢泼的大雨从撕开的裂缝中倾盆而下。
俞家的下人们,及时撑开早就准备着的黑伞, 遮在了送葬人群的头顶,而后人群默然有序地走出了陵园。当走过候在园外的朱孝佳时,俞家的众人竟是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那些亲近的宾客们也不好多看,便只有张婷仪略略一迟疑,松开了牵着的小手,也就擦身而过。
“姐姐……”朱忆泽喏喏着冲进朱孝佳的怀里。她原本有黑子撑伞遮着,此刻蹲下身来,把小家伙一把搂进怀里,仿佛这样才可以安心,竟不知到底是在安抚忆泽,还是安抚了自己。直到看着人群远去,朱孝佳才站起身来,牵着朱忆泽一言不发地走回别墅。
俞承志站在窗边,望向外面被雨水不停敲打的黑暗,指尖点燃的烟顾自燃烧着。大家都以为俞承志抽烟,往来作为礼物的极品特供烟也不少,但殊不知多年前成婚后,俞承志就为了妻子慢慢戒去抽烟的习惯。除了场面上的往来,只有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才会独自点上烟,夹在手间任其燃尽。
王惠端着果盘悄无声息地走进书房,轻轻地放在茶几,然后给身后的儿子一个眼神,便退出了房间。
手中的香烟燃到了尽头,掉落的烟灰烫伤了这中年男人。末梢的疼痛惊醒了沉思中的俞承志,他正想转身去摁灭烟头,却见儿子递来热茶,又随手将烟头拿了去,按灭在书桌上的烟灰缸里。
“父亲,吃点水果吧。”俞泽明正打算拿起叉子为父亲取一片切得极为精细的哈密瓜,却看到父亲轻轻摆手,而后回身坐到了沙发上,一边示意儿子坐下,一边将茶杯放在了茶几上。
“你怎么看?”
俞泽明没想到父亲坐下后的第一句话是这样,微微有些意外,但多年养成的波澜不惊倒没让他在面上表现出什么来。略一斟酌后,俞泽明掐准了时间,不快不慢地回答道:“金管家对朱孝佳那么维护,恐怕这孩子跟弟弟的关系不简单。”
俞承志眉头微微一皱,落在俞泽明的眼里却有十分惶恐。这东煌大少在外人面前的潇洒利落,在自家父亲面前却是一分都不见得。
俞承志踅起眉头,显然儿子的回答并没有让他满意。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状况,但没有一个确实的身份,他们就什么都不是。这不速之客在自己的计划中只是一个意外的出现,并不影响自己的大事。只是不知为何,自己总有些隐隐的担忧,这顾虑让他没缘由地生出丝丝烦躁。而今晚的这支烟竟然就是因这烦闷而点。
俞承志努力将这一丝烦躁从脑海中挥去,淡淡抬眼望向自己的儿子:“明天就要公布遗嘱了,外面那些你都处理好了吗?”
“曹伯那边还是不肯给个确信……不过梁伯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等明天公布遗嘱后,就可以召开董事会了。”这样严苛冷淡的语气俞泽明早已习惯,有时候也会苦笑,想着自己这对父子倒真有些像古时候的帝皇之家。
俞承志点了点头,这一天虽然不能说是自己等来的,但到底某算了许久,却没想到出现了如此好的一个机会。等明天遗嘱公布后,自己就可以发动雷霆手段了。当然,俞承志没有寄望于遗嘱,父亲的偏心,那么多年自己早就看得清清楚楚。当年自己的弟弟,就算是风华绝代、才干无人可及,可当他身亡之后,父亲竟然也不愿将东煌交给自己,而是死撑着要等自己的那个侄子来继承。这小孩凭什么,凭才干和贡献,现在的二房都远远不及自己。原本也谋算着等老爷子去后,慢慢谋夺。可如今这小侄子却恰巧失踪了,若不是还念着一份亲缘关系,怕是俞承志早就从被窝里笑醒了。
“明天就把小亮失踪的事情都漏出去吧。”俞承志摩挲着指环,淡淡地说道。这一句话将会掀起多少暗涌明争他自是知道。其实俞泽亮没有出现葬礼,那些观礼的人们心中自然会有猜测,只不过这些个人都是金立亲自定夺名单的,自然都是些谨慎不多言的人,倒不会随意说些不确定的消息出去。但只要有人恰好地放点风声出去,自然会有人去找他们求证消息,这一来的话……
当俞承志父子俩在书房内密谈的时候,却没有人知道,一道身影正直直地跪在陵园新筑的墓碑前。春雨带着寒气敲打在朱孝佳的身上,明明知道此刻自己必须要撑住一切,却还是任性地淋着雨。
如果自己病倒了,就有借口可以逃脱开这一切了吧……
朱孝佳心里不断有一个声音在诱惑自己。而更多的苦闷全化作泪水,面对着这一新一老两座墓碑,用哭泣来诉说。
也只能把自己不堪的软弱扔在爷爷和……叔叔的面前了吧。朱孝佳想着,这躺着的两位与他最亲的亲人,这多日的压力终于化作了嚎啕大哭,带着一丝撕心裂肺,带着一丝彷徨,毫无保留地落在了雨声里。
“哭吧。只是别把自己的身子弄坏了。”不知何时,金立出现在身后,一手撑着伞,一手将一块干燥柔软的浴巾披在了朱孝佳的身上。
“朱小姐也不要怪二夫人,她并不好过。”
朱孝佳收起了抽泣声,微微摇了摇头,当她开口说话时才发现声音竟然已经变得沙哑:“我不会怪二夫人的……我懂。”
金立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而后不带丝毫感情地说:“二夫人想要守护亮少爷,亮少爷想要守护朱小姐和小少爷……只是如今,却只有朱小姐你自己可以保护小少爷,今后要面对和承受的会更多。”
朱孝佳抽泣着点了点头,依然是跪在原地,背对着老人。
“……其实朱小姐与二夫人的经历很相似,只是朱小姐却更艰难。”金立顿了顿,而后沉重的声音砸在了朱孝佳的胸口,“名不正则言不顺。”
朱孝佳猛然回身看向金立,那波澜不惊的面容隐隐藏着深意,却不再多说一句话。仿佛是故意观察朱孝佳的反应般,金立静默地站着,看着小姑娘,直至她抿着苍白的嘴唇,颤悠悠地站起身来,才伸手稳健地搀了一把。
“走吧。”金立淡淡地说着,便打着伞搀着朱孝佳一深一浅地走出陵园。一早在园外候着的黑子忙搭上手,接替了老管家,扶着这煌岛最例外的存在,默然离开俞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