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父母的情书

清明小长假,终于把爸妈叫来广东玩了几天。为什么是终于呢?我来深圳工作已经4年了,在这期间,一直想让爸妈过来看看、住住,他们总是推脱,各种各样的原因走不开。姐姐长我9岁,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已经上小学了。操心完姐姐,姐姐的孩子,近两年来,爸妈心中最大的心事便是我的婚事。老爸身体不好,老妈不敢去任何稍远的地方玩,担心爸爸的身体经受不住。用她的话说,“我一定要把你爸保护好,你结婚的时候你爸还要出场呢”。终于,今年元旦,我举办了自己准备了1周,但是双方父母忙活了1年的婚礼。爸妈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松了口,说“那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去你那边看看吧”。我于是很兴奋的给父母规划行程。错开给老人上坟的3月底,再避开老家亲戚来的4月中,满打满算,爸妈来广东玩了8天。

我本意是想让爸妈过来休闲的,四处逛逛,看看山看看海,呼吸新鲜空气,吃点好吃的,养养生。可我妈不这么想,我妈用一句话高度概括此行的目的,“给你收拾收拾屋子,你看你那屋子乱的(我们经常视频)”。假期的时候,我们在广州,还算是简单玩了几天。假期结束回到深圳,我上班,爸妈的主题就变成了“给我收拾屋子”。我的出租屋很小,只够爸妈2个人睡,我睡同事家。也就只有晚上下班,跟爸妈吃个饭,聊会儿天。

这两天他们回去了,我住回老妈打扫了3天的屋子,细细的看这小屋子的变化:所有的衣服都收拾了,当季的衣服挂好在衣柜、反季的衣服收拾好在床底下,内衣内裤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豆腐块码在收纳箱里,告诉我“这边的区域是你的,这边的区域是XX的(我老公)”;深圳潮湿,她告诉我有些压在底下的衣服已经发霉了,都拿出来彻底清洗、晾晒了一遍;床单重新铺好,我原来的床单铺的歪歪扭扭,不知道为什么它总是跑,就是两三天它就会往床尾窜,拖到地上越来越长,我也懒得天天弄就放纵它拖在地上。老妈铺的床单不一样,它不会跑。爸妈睡的2床被子,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床尾,我回来之后,拆了一个,另外一个放着没动,因为我觉得它叠好的样子挺好看的。我到现在都不会换被罩,家里的被罩妈妈换,广东的被罩都是老公换,我就是固执的不愿意换被罩,因为有别人给你换被罩的感觉,特别幸福。老妈还把卫生间彻头彻尾刷了一遍,包括角落因为潮湿堆砌起来的千年老垢,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没有了污垢,它们原来是那样白白净净的。老妈买了地垫放在卫生间前面,告诉我这样洗完澡后出来不会把房间搞的全是水。厨房的变化就更大了,3个月前我稍微装修了下厨房,新厨房还没有用过。积灰的锅碗瓢盆放在橱柜里,油盐酱醋堆在案板上。我知道爸妈会自己做饭,知道老妈会帮我收拾,知道她会帮我把我一看就放弃的整理厨房的工程整理到想象之外的样子。然后她做到了,厨房想象之外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桌子上留了水果,冰箱留了菜肉。

爸妈并不是仅仅留给我一个打扫过的屋子,他们留给我一个舒服的生活,一个我从小就熟悉的“衣服要这么叠、调料要这么摆、洗完澡要穿不一样的拖鞋”的生活。我能从每一个细节里,看到妈妈的影子、妈妈的习惯和家的味道。我享受这种感觉,我感谢这种感觉,我甚至感慨“我何德何能,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老妈是个勤快人,她最大的爱好就是收拾屋子。于是成功的培养出了我和我姐,2个她眼里“啥都不会干”的人。我姐比我强,我可能是真的啥都不会干。只是跟我妈比起来,可能任何人都是啥都不会干。我乐于在家里扮演一个好吃懒做的角色,让老妈有个念叨的对象、让我姐有个吐槽的对象,我姐总说“为啥你就不说XX(我的名字)”我妈就会说“那谁让你是姐姐呢”。我心安理得的好吃懒做,享受着有个妈妈、有个姐姐,我可以啥都不做的孩子的幸福。

我觉得自己比同龄人更早的体会到对家的思念,以及对父母回应的必要。我觉得我爸妈需要我,他们爱我,同时也需要我爱他们,花时间陪伴他们,听他们的话。没错,我真心愿意这么做。应该是因为我的父母我同龄人的父母大10岁的缘故,他们更早的老去了。

今年我老妈61了,爸爸58。去年我在盘算我妈的年纪的时候就吓了自己一跳。真的,当我妈是59的时候,我根本记不得她几岁,我一直觉得我妈四十多岁,因为和父母朝夕相处、记忆力最好的小学中学,爸妈就是四十多岁,眼睛会被记忆覆盖,仿佛他们一直是那个时候的样子,一直以那样的生命力在爱我。人就是这样的,那个你小的时候朝夕相处的父母的形象,会深深的印在脑海里,高中、大学、工作,见父母的次数少太多,一年1次,以至于明明十年前他们已经这样了,今年看到、每次看到,还是会觉得那些白发、大肚子、老去的肌肤是陌生的。去年,老妈居然60了,卧槽,知道我的心情吗,咯噔一下,觉得我妈突然从四十多蹦到了60,变成了别的小朋友的“奶奶”。我特别别扭,我妈明明是“阿姨”,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奶奶”。

小的时候,听《世上只有妈妈好》,听到“没妈的孩子”后面听不清楚了,我就自己琢磨,没人要没人爱的孩子像什么,就“像根草”吧,没想到歌词真的是这样。

家族遗传高度近视,我中学的时候度数就已经很高了。近视这件事情没有困扰过我什么,唯一困扰的就是游泳。我因为受不了扎进水里,水往鼻子耳朵里猛灌的那一记闷闷的撞击。一直就不会游泳,摘了眼镜看不清楚,更是不敢下水。中学大家有游泳课,我换了泳衣在泳池边徘徊了好久,最终还是不敢下去。因为我有阴影,小学时候,4个小伙伴一起去室内游泳池游泳,她们3个都会游,非要排成一条龙坐滑梯,我不敢,她们说让我坐中间,保护我。结果,在入水的最后一刻,我紧张的把游泳圈套在了前面小伙伴的身上,我自己躺在了泳池里。是的,水深不过腰,我躺在里面起不来了,保护我的人在哪里???我当时睁着眼睛看着水面上的灯光缓缓的变远,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是“完了,再也见不到妈妈了”。从那以后,我很怕游泳,什么谁说保护我,都不管用。游泳课我不摘眼镜,不下水,再好的朋友我也不相信。但是我很想游,那怎么办呢。周末我就叫我妈跟我一起,她带个小板凳做在泳池边上,我摘掉眼镜,模糊的在水里游。但是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泳池边上有一束目光,会牢牢的锁定在我的身上,不会让我出任何危险。

高中有一次跟爸妈吵架,似乎是因为我要到校外租房,我妈不同意,我跟她冷战,但她还是给我送钱来了。送的时候还给我带了换洗的衣服。好像是这么个事情。当时在校门口,跟我妈吵架,她说“你要是一定租房,那我只给你钱,别的什么都不管”,我是个火气上来就懒得废话的性子,一把拿过钱,丢下一句“不用你管!”,转身就走。我妈叫住我,听起来语气也很烦躁,塞给我换洗的衣服。我拿了衣服,没说话,继续往前走。走出大概三四十米,我回了头,看到她还站在原地看着我。我转身,泪如雨下,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风一吹,会吹掉完整的一颗泪。真的是懂了“迎风流泪”的感觉。那一刻,我心里骂自己“不是东西”。

大学在成都,离家很远。我似乎适应的很好,吃的习惯、住的习惯、很是开心,似乎不是很想家。大一的寒假,回家的第一顿饭,馒头、粥。我喝了第一口粥,当时把自己吓到了。原来我已经半年没有喝过粥了!!!因为南方是不吃馒头的,天天就是米饭米饭。成都因为好吃的多,每天变着花样吃,我乐在其中,乐不思蜀,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已经没有吃家乡的味道这么久,而且居然还没有感觉!喝到的第一口粥,那个就是肌肉记忆,我的身体比我的记忆,更早的做出了留恋家乡的反应。我一下子就想哭,然后我心里琢磨我为什么想哭。

吃,是一个人逐渐长大,对父母亲挂念的一个重要的标志。如果思念是有味道的,我想那一定是爸妈的厨艺。我常年吃辣,肠胃越来越受不了,总是拉肚子。最近这一年,口味越来越往北方转移。自打我有一次出差去大连,去吃地道的东北菜,我一个人比3个南方人吃的都多,我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心中所爱。这也就是为什么,每年过年回家,爸妈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我的专属菜谱“薄饼、韭菜馅饺子、茴香馅包子、焖面、疙瘩汤、馒头片、酸菜”安排进繁忙的春节假期,保证我每一个都吃到。因为我行程不定,他们常常为此很发愁,到底明天做什么,哎呀孩子马上走了没吃上XX怎么办。最近我点外卖,也是天天点东北菜。但我仍是能吃出跟家里做的味道的区别。如果你现在问我,你最喜欢吃什么,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爸妈做的饭,全部。这是肌肉记忆,这是乡愁。

回家吃法,是一种奢侈的幸福。这是一个人26岁以后才能体会到的。也有人说,这是结婚、生小孩后才能体会到的。于我来说,这是我大一寒假喝到了半年未喝的那口粥的时候就能体会到的了。我贪恋这种感觉。这种,有人精心做好合适你口味的饭菜,盖上盘子怕凉等你回来,让你进门就吃饭,吃完可以啥也不管,跟在妈妈后面,她在厨房刷碗的时候,跟她絮絮叨叨聊天。从前的我,过年回家,各种同学聚会排的满满当当,总是觉得一年才见一次面,总要跟老同学吃个饭,叙叙旧。现在我不这样,同学还是要见,但是都是下午,到了饭点儿,必须回家吃饭。我爸妈还在等我。

爸妈吃不惯广东菜,来了这边他们就自己做。我最近加班多,他们就给我留一口,我下班时候,给老妈发给消息“回去了”。到家,桌子上就摆好了我的一人食:馒头、粥、炒土豆丝、摊鸡蛋、榨菜丝、香肠。哎我说,广东根本没有摊鸡蛋这种东西好嘛,只有爸妈知道我好这口!吃完老妈收拾碗筷,我坐在凳子上消食,想静静的记住这个画面。

吃已经成为了我对爸妈最大的眷恋,我们的很多情感沟通就缠绕在吃上面。老爸老妈年事已高,他们越来越不适应这个社会,我跟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你想想,如果你发现这个世界你越来越不理解,越来越不会,是不是会很害怕?但是对我来说,他们依然有拿得出手的绝技,那就是做饭。我偶尔也心血来潮,自己做饭。我把做饭当探险,挑不会做的做。但我不在网上搜菜谱,我就给我家里打电话,问爸妈,先怎么后怎么。他们会津津乐道的告诉我,什么步骤,什么注意事项。做好后,我会拍图给他们看。我觉得这让我跟爸妈的距离更近了。我想告诉我的同龄人,可能你们的父母仍正值壮年,你尚无很深的体会,但是父母是需要你们的。对于如何回应父母的爱,我的理解是,陪伴他们,需要他们。他们希望你长大成材,但是你真的太独立了,事事都不需要他们了,他们会很失落,很孤独。常常给爸妈打电话,问问他们“饺子馅怎么和”、“红烧肉怎么做”?爸妈需要我还是个孩子一样的依赖他们,我也就像个孩子一样感受着父母浓浓的爱意。

今年元旦回家结婚,见了很多院里的亲戚。我家大院是个神奇的地方(有机会我会仔细介绍我家大院),里面的人都是一辈子的朋友,一起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孩子工作。所以院里的叔叔阿姨我全都认得,但他们都还是以10年前甚至20年前的形象出现在我的记忆中。这次他们集体以老了20岁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依然是那么淳朴的唠叨、但是尽心尽力的帮忙,心里一下子就柔软了。这种穿越时空的情感,真的会击破那种都市人的冷漠,我觉得我深深的爱着这个地方。这种你觉得自己的前后左右都开满了爱之花的感觉,是北上广深永远没有的东西,是城市化过程中丢掉了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是没经历过的人体会不到它的好,经历过的人会深深的悲伤自己再也不会拥有的东西。

我甚至已经爱上了妈妈的唠叨。以前,我妈跟我姐,就是2个女人一台戏,成天成天的不睡觉,各种唠家常,我就在旁边瞪着小眼睛听;现在,我妈,我姐,和我,是3个女人一台戏,也是成天成天的不睡觉,东家长西家短的聊,我姐的闺女,今年7岁,也是瞪着小眼睛在旁边听。哈哈,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反正是听的津津有味的。有时觉得老妈聊的东西太鸡毛蒜皮了,都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儿。如今我自己结了婚,也是多少要懂些亲戚里道间的人情世故,此时老妈便成了师傅。常常我不知该如何处理的局面,就会想着,问问我妈,如果是她她怎么做。所以说,在我家,一起唠家常就是一种家教,一种家风。老妈不是计较的人,她的不计较包裹着家长里短中细碎的琐事,从小就一并被我听了去。也算是塑造了不歪的价值观。

前段时间,《奇葩大会》请了武志红老师,讲了“原生家庭问题”这个话题。说很多成人的性格缺陷,其实都是原生家庭问题造成的。我以为,一个最好的原生家庭,不用多有钱,多有知识,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有爱。爱滋润一切。爱,能让一个小孩子从小就在温暖的、阳光的氛围里成长,这样的环境,会引领他/她突破金钱的束缚,达到一个更高的阶级,同时也能成为一个更健全的人。缺钱,可以挣;缺眼界,可以自我提升、可以寻找贵人;缺爱,这个弥补不回来。这个人会在所有涉及人际交往的事情上,用力过猛或者戒备心太强,而且他自己还意识不到。

我的原生家庭,是个重组家庭。是的,老爸老妈不是原配,我和姐姐是同母异父。爸妈从小瞒着,从来没告诉我。小时候小朋友常常问我,为什么你姐跟你不一个姓?我诚实的说我不知道,我应该也问过,爸妈不说,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事,也就罢了。中学的一天,姑奶跟妈妈聊天说漏嘴了,说了“姐姐的爸爸”。我刨根问底之下,老妈才说出实情。那一刻我如五雷轰顶。因为我身边的同龄人都是独生子女,我一直觉得我比他们好的地方在于我有个姐姐,结果这个姐姐跟我不是百分之百亲生的,那一刻觉得这个事情不纯粹了,心里很别扭。随之而来的是伤心,我跟我姐关系很好,我担心这个不纯粹的瑕疵会成为心中的一个疙瘩,会让我们的关系不好了。很纠结啊心里,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面对这个事情。不过很快,我一个人在屋子里蒙着被子想了半个小时,就想通了。这有什么的呢,我们的关系这么好,就算这个姐姐跟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那又怎样呢?至此,这个事情就如同没发生过一样,很快就过去了。没有在我心中留下任何芥蒂。现如今我回忆,还是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非常伟大,小小年纪就这么通透明白。我把这归功于原生家庭的爱意浓浓,所以发生任何事情,都会往善的方面去想。

差不多了,快结尾了

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呢,是我送父母走的那天早上,他们上车,我回公司上班。的士上,收到妈妈发的短息。我贴图在这里:


我跟老妈的聊天截图

四个放心。

其实说实话,我对父母,并没有那种时时刻刻挂念的感觉,我更多是把他们安排好,然后我放心的做我的事情。老妈在说放心,不让我挂念他们,其实是他们在挂念我,便以为我也在挂念他们,让我放心。在出租车上,我泪如雨下。

人们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不喜欢“可怜”的含义。似乎父母乞求着爱孩子一样。我要说“可敬天下父母心”。每一个孩子,都应该这样问问自己:有一双没有任何原因就这么爱我们的双亲,而且是这么纯、且浓的情感,我何德何能啊!

父母已到花甲之年,希望他们健康、快乐。我唯一遗憾的,是爸爸的身体不能坐飞机,没机会带他们出国旅游了。我愿意把我在国外的见闻事无巨细的讲给他们听,让他们体会到我体会过的精彩。互联网发展的快,父母用拙劣的动作追赶着科技的进步,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助他们,轻松抓住科技前进的尾巴。人生在世,我们拥有彼此,本就幸运,更幸运的是,这种幸运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已演变成了浓的化不开的幸福。

(我对上一辈、上上一辈的故事很感兴趣,有机会的话,我也要把父母的青春故事记录下来。算是预告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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