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胆子非常小!
我怕黑。
哪怕是在自己家里,天黑之后,我都不敢去没开灯的那个房间。
在农村,天黑之后,四下里一片漆黑。有时候去小店买些东西,走在路上都疑神疑鬼的,老是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后背一阵不自在。不免脚步加快,一阵快走,一直走到离家近了,灯光多了,才放下心来。
我还怕棺材。
在我们村庄, 村中人的“活动中心”在村庄的西半部(我们称那活动中心为“大庄”,至于为什么这么叫,我就不知道了),而我们家在村庄中部的东边。我们家那一排房子最西边的一户,是没有住人的,两间破泥坯房坐北朝南,东侧还有一间破瓦房坐东朝西。坐东朝西的是厨房,我们那里叫做“锅屋”。房子都不大,是盖在路边的。
我若是去大庄玩,或者是在大庄玩到天黑了回家去,这户没人住的房子是必经之处。气人的是,那两间破泥坯房的堂屋中,停放着一口大棺材。堂屋又没有门,一天四季敞开着,大棺材就那样一年四季晾在那里。
白天的时候还好,虽然心中惴惴,起码不会觉得恐惧,最怕的是天黑之后,以这口棺材为中心,方圆二十米之内,都是我的恐惧地带。每次经过泥坯房门口,我都要提前进行一番心理建设,然后从门前冲刺过去,一直跑到越过了三户人家的门口,方才罢休。
在我的童年时期,这口棺材一直是一个让我恐惧的存在。后来,棺材的主人去世了,子侄们把棺材抬走用起来了,我的恐惧才告结束。
我六岁的时候,我外公去世了。晚上我妈和我姨们要守灵,是在灵棚里打地铺睡的,于是我也跟我妈在灵棚里睡。但是我怕棺材,确切点说,是怕棺材里的我外公。
灵棚是搭在门口的大路上的,大路边有一条干涸的小水沟。
我还记得当时我们是睡在棺材的南边的,我就将身体一点点尽量往南移,一直移一直移,尽量离棺材越远越好。到了早上,被我妈叫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都滚到灵棚的最最边缘了,若不是搭灵棚的帆布把我兜住,我都要滚到路边的沟里去了。
我还怕坟头。
村庄的野外有一个大水塘子,是我小时候和小伙伴们游戏戏水的地方。小孩子玩耍,经常会忘了时间,很多时候都是天黑之后才想起来回家。但是回家必经之路的路边,有一个坟头。
说起来真是邪门,别的坟头都是在田地中间的,这个坟头偏偏是杵在路边的。每次经过的时候,我都一阵惴惴不安,都是采用快走或是冲刺的方式过去的。
后来有一年,大概是升初中的那一年,我经过坟头的时候,就唱动画片《西游记》的主题曲《猴哥》给自己壮胆,才算是把这个恐惧给压制住了。
有时候我想,为什么我童年时期胆子会这么小呢?会不会是因为我那时候想象力比较丰富呢?
在我的童年时期,有几年,有时候睡到半夜,我会醒来。醒来之后,我就会看到各种各样奇怪的东西。我不记得当时我有没有睁眼,可能睁了,也可能没睁,不过都没差,因为不管睁不睁眼,我都能看得到。
所谓奇怪的东西,其实是很多的几何图形,多数时候都是块状的,一坨坨的粘连在一起,五颜六色的,漂浮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之中,转来转去,然后不停地变幻着样子。那样子,有点像是漂浮在宇宙中的太空垃圾。
有时候,看到的是各种各样的小球,差不多像台球那么大,也是五颜六色的,也像那些几何图形一样,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之中转来转去、变来变去的。
有时候,看到的是一个骷髅头。很意外的,本来是乱七八糟的图形,然后忽然就变成了骷髅头,越变越吓人,我赶紧闭眼,但是没用,还是能够看得到。我只好默默承受那种恐惧,过了一会儿,骷髅头又会变成其他形状。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躺着的床飘了起来,跟那些几何图形和小球一样,飘在一片黑暗的虚空之中,一边飘,一边转。我很害怕,一动不敢动,怕掉下去了。但我不敢喊大人,自己默默承受着,一直到重新睡着。
我不太确定,自己童年时期,半夜醒来看到的那些幻象,是不是由自己的想象力造成的,毕竟当那些幻象变来变去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想,我只是在看着它们,是它们自己在变来变去、转来转去的。
我想当时我的胆子之所以那么小,是因为我在害怕某种神秘而未知的东西,你可以把那理解为“鬼”,但好像又不止于此。
时至今日,我已经想不起,是谁将这个概念灌输到我那幼小的心灵里的了。或者,作为一名人类之子,这种对神秘而未知的事物的恐惧,这个关于黑暗的概念,是与生俱来的吗?
总之,在我的童年时期,我一直生活在对代表神秘和未知事物的黑暗、棺材、坟头的恐惧之中。
这种恐惧当然是源于无知,毕竟我当时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我也从来没将这种恐惧跟大人说起过,也从来没有人就此教给我一个理论,让我摆脱这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