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正在读余华最新的杂文集《我们生活在巨大的差距里》。就我最直接最浅显的阅读体验而言,余华特有的幽默是表现得很明显的。
这种幽默,很有余氏的个性在里面:没有刻意用某种语言,没有专门营造某种反差,只是以非常平淡甚至冷静的口吻来叙述,但是能让读者读完之后很惊讶。再反过来读一遍,直接捧腹大笑。
比如在《篮球场上踢足球》一文中,作者讲述自己年轻时和文学院的同学踢球的趣事。同学中也有我们所熟知的作家莫言、史铁生。在篮球场上踢足球时,这几个文人的形象瞬间变得平易、鲜活甚至是可爱了。
当时,作者在鲁迅文学院学习,学校只有一个篮球场可供活动,于是乎打篮球和踢足球的全在这块场地上。他说“因为足球比篮球粗暴,打篮球的遇到踢足球的,好比是秀才遇到了兵。”
“我记得有一次莫言客串守门员,我抬脚踢球时以为他会逃跑,可他竟然像黄继光似的大无畏地死守球门,我将球踢在他的肚子上,他捂着肚子在地上蹲了很长时间。到了晚上,他对我说,他当时是百感交集。那时候我和莫言住在一间宿舍里,整整两年的时光。”原来诺奖得主莫老在年轻时踢球也如此“实诚”和负责。
“我们原本安排史铁生在场边做教练兼啦啦队长,眼看着失球太多,只好使出绝招,让铁生当起了守门员。铁生坐在轮椅里边守住篮球支架中间的空隙以后,辽宁的学生再也不敢射门了,他们害怕伤着铁生。”这段话读完一遍两遍三遍,没人能够做到不捧腹大笑,没有人!我们知道史铁生是身残志坚、和命运相搏的杰出作家。支撑他走下去的固然有无比坚强的意志力和对生命的清醒顿悟,可是生活中铁生一定也少不了具体的、热烈的友情。尤其遇到余华这么个有想法又很皮的朋友。不能说是“损友”,至少是很有趣的朋友。这种和朋友的看起来“损”的玩耍方式,其实也正是史铁生能够走下去的重要原因。这我就不由得想起韩剧《请回答1988》里双门洞男女青年之间的真挚友谊。阿泽是天才少年,围棋这方面智商过人,国内外大奖拿到手软。但是他性格敏感脆弱,比赛失利时经常茶饭不思,睡眠不好,自己在房间里暗自伤心。这时双门洞的其他朋友就会叫上他一起玩大富翁、煮拉面吃,以这样的方式,而不是以说教的方式,帮他把抑郁的情绪发泄出来,使他感到温暖的关爱。
所以说,在遇到一些困难的处境时,支撑人真正走下去的从来不是所谓“坚强的意志,不屈的精神”,而是具体。良好的精神素质固然很重要,但是具体才是克敌制胜的根本。苏东坡年轻时宦仕之路春风得意,后来“黄州惠州儋州”一再遭贬谪。世人皆称道他旷达乐观,但是他若不是在美酒、美食、好友和为民办实事上找到精神寄托,他又怎能撑过这人生的大风大浪?我们过于担心未来时自然就会焦虑,而焦虑的反义词不是放松,是具体。
“一个人在任何年龄都应提防的四大陷阱:不读书爱思考,不独立爱自由,没经济谈真爱,缺理智想发财。撑下去的方法很简单,爱具体的人,做具体的事。只有这样,才能抵抗那些宏大的、抽象的、试图让我们变消极的人或事物。”这话说得在理。
言归正传,余华还在《南非笔记》里写道:“我还想听听不同语言的脏话,有可能还会学到一些。人就是这么奇怪,冠冕堂皇的语言学起来累死,可是脏话一学就会。”事实的确如此,而在余华的笔下,就有了一种平平淡淡的疯感。
余华在这些杂文的句段里,并没有刻意地去讨好读者或者是迎合我们对幽默的需要。他只是做好自己,以自己自然的叙述习惯来说问题,却意外地产生了很强的幽默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