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些事偶然发生,却影响深远,总有些人,擦身而过,却无法忘怀。
记忆里的那个老爷子身躯高大,腰板挺直,一身藏蓝色中式衣裤。
在家人的注视下,他微微颤抖着扔出一个套圈,却和奖品离得老远。站在一旁的女儿赶紧递上一个圈。外孙女蹦跳着给姥爷加油。老爷子表情严肃、专注、微带着紧张。一个又一个圈扔了出去,还是差了一点。很快,十块钱的圈扔完了,没中奖。老爷子怯怯地看向女儿。
别家是以孩子为中心,这家人却围着老爷子转,我不由得好奇起来。
“咱再玩儿十块钱的。”女儿看懂了老父亲的眼神。老爷子笑了,眼睛里的神采忽的亮了。“姥爷,姥爷,套那个大的!”外孙女拉了拉老爷子的手。“妞妞,让姥爷自己选。”女婿把女儿的手握在手心里。
老爷子抿了抿满是皱纹的嘴角,抬起稍显松弛的眼皮,瞳仁里的光一闪,整个人年轻了许多,手也稳了些。套圈像一个默契的老朋友,随着老爷子的力道飞了个完美的弧线。“哇!中了!”大家欢呼起来,就连摊主都高兴得鼓起了掌。
老爷子抱着赢来的兔爷,脸上飞出两朵红晕,满脸的皱纹慢慢展出一种柔和的弧度。女婿推过轮椅,女儿扶着老父亲坐了上去。老伴儿摸着老爷子满是青筋的手,连连夸赞“老头子,你真棒!”小孙女抢着去推轮椅,一家人纷纷和摊主打了招呼,围着老爷子说说笑笑地走了。
老爷子的成功引得我跃跃欲试,我也买了10元套圈,玩了起来。
“这老爷子,神!”摊主望着五口人离去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语。
“怎么?”我本就好奇,赶紧搭腔。
“老爷子老年痴呆了十来年,别的都记不得了,就记着套圈儿,每年庙会都来,得有五六年了吧。说是小时候跟着爹妈逛庙会,最爱玩玩儿这个。”
“啊?”我不由吃惊“老爷子看着挺精神的,除了腿脚不太方便,真看不出痴呆。往这儿一站腰杆笔直呢。”
“老爷子原来当过兵,打过仗,可不简单呢!”摊主咂嘴摇头,感叹不已。
正说着,摊位前又来了人,摊主赶紧招呼起来。
我加紧扔完手里的套圈儿,和摊主告了辞,不由沿着那一家五口人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庙会里的人熙熙攘攘,本就走不快,更别说那一家老小五口人还推着一个轮椅。果然,没走多远,就见那家人正围着一个糖葫芦摊儿边说边笑,比比划划。
红的山楂,黄的橘子,粉嫩的草莓,黑溜溜的小黑枣,一串串糖葫芦在冬日的柔光里个个诱人。厚厚的一层焦糖更引得人垂涎欲滴。
老爷子一手搂着刚得的“大奖”,一手拿着糖葫芦,吃得香甜。小女孩守在姥爷的轮椅前,寸步不离……
人流拥挤,转眼我们被拥向不同的方向,从此以后再未相见。
然而每逢庙会,我总会想起那个老人和他的一家。
我总不明白,一个人被岁月夺去了青春,夺去了健康,夺去了一生的记忆。他忘记了战争,忘记了爱人,忘记了用一生精力呵护着的一家老小,甚至忘记了自己。可为什么唯独记着这个庙会里的小游戏呢?
转眼二十几年,我也成了家,有了孩子,孩子渐渐长大。一晚,曾经的岁月忽回梦中。我和先生拉着五六岁儿子的小手,走在回家的路上,春色宜人,暖风含香。
醒来的片刻,春光未退,青春正好。然而,时光已逝,不复回来。
曾经的平凡日子重回梦里,穿越时空回来的不是以前的我们,而是时空阻隔不了的深深的记忆。那记忆里有我们最美好的过去。
梦醒的一刻,不由心痛。忽的懂了那个失忆的老人。
当青春、健康、家人,在岁月里纷纷流逝,当我们能忆起的过去越来越少,当我们退守到生命的最后,也许唯一能指引我们的该是生命里最宝贵某一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