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某天,一个男孩出生后不久就被遗弃在十字街口,放在纸箱子里,裹着被褥,身旁有一只奶瓶、一张写有生日的纸条。
时值初冬,孩子脸蛋冻红了,扯着嗓子奶声哭泣着,引来群人围观。
当天近中午,一对路过的年老夫妇不忍见这娃娃被遗弃街头,便把孩子带回了家。
夫妇俩有儿女,都已结婚成家。
第二天,村干部就来到了老夫妇家里,说现在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正紧,一对夫妻只能生一个,不得私添人口。
夫妇无奈,总不能让小娃娃饿死街头。村干部有主意,村里出份证明,把孩子送到镇上的福利院,娃娃就不会饿死。
于是,这孩子就被福利院接收了,也有了名字——王飞。
一
福利院孩子中,王飞算是幸运的,更多的孩子则心智不足身有残疾。
院中的日子就像两根电线杆间扯直的黑色电线,没有多余的色彩。
到了十四岁,初中毕业,王飞结束了九年义务教育,按照规定没法再在福利院待着了,福利院推荐了工作单位去上班。
福利院和一家工厂签有协议,王飞便来到厂里工作。
刚进厂的王飞,瘦削单薄,弱不禁风的样子,被安排在几个中年妇女身后帮着做打扫卫生的工作。妇女们都喊他小鸡仔。
厂子里偶能遇到从福利院出来的人,但大部分人在这里待不久就离开,不知了去向,像散去的雾。
秋天的风吹过,却不知春天的风也曾来过。
二
最终,王飞在厂子里待了两年多。
厂子里虽说伙食一般,但王飞有了工资,会不时地买份荤菜犒劳一下自己。
两年多的时间里,王飞个头长得很快,体重也增加了不少,身材逐步魁梧起来,逐步摆脱了小鸡仔的称号。
大家留意到,王飞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包括年轻的女孩子。他像一直独自生活在四周环水的孤岛上,不与外人往来,也不需与外人来往。
自己一个人,永远最舒服。
厂子不大,两年多时间,王飞似乎熟悉了一切。这熟悉感却让王飞恐惧,总觉得周边的人和事要慢慢侵入自己,像要剥开躯体窥到五脏六腑一般。
三
2007年,北京奥运会前一年,京城各处经济红火人员勃发,欣欣向荣甚于以往。
王飞买了票后便登上去往北京的火车。
北京西站广场,乌泱泱的人群像洒在地上的豆子,骨碌碌地来来去去。
王飞租一个住处,六个人一间房,每个人配一张床一个格子柜,租金五百块钱一个月。
半个月后,王飞就找到了工作,在一家饭店里做帮厨,管吃管住。
饭店在木樨园附近,四合院改建,临路是门房打通的大厅,门房后东西两侧四间包房,最里面是后厨所在。
饭店老板也姓王,九十年代初随父母一起从湖北老家来到北京。
饭店老板的母亲在一户北京人家里做保姆,这北京夫妻有一女儿,和饭店老板年龄相仿,加之饭店老板能说会道,一来二去两人谈起了恋爱。
姑娘父母强烈反对,但这姑娘态度也坚决,索性跟着情郎回湖北躲了起来。
姑娘父母去湖北找了几趟,每次都见不到人。
姑娘后来怀上了孕,姑娘父母被逼无奈只得同意。
婚后,在岳父母帮助下,饭店老板盘下了这店面,因为位置优越加之饭菜美味,便有了名气。食客渐多渐杂,有些人不方便,饭店老板就安排了后面的包房。
饭店生意日隆,便觉人手不足,于是王飞便被招了进来。
饭店老板在附近租了两处地下室,分别做了男女宿舍,里面分割出好几个房间,每个房间住四五人。
王飞不习惯住四五人的房间,正好楼梯下有个两米见方的空间,王飞便支起一块木板,挤在那里。
王飞把行李箱放在最里面,睡觉时则头朝外,也没有门,王飞自得其乐。
四
起初,王飞在后厨里只是打杂,洗菜、搬货、洗碗盘、倒垃圾......
一段时间后,厨师长见王飞只干活不爱言语,不诉苦也不邀功,不偷懒耍滑,于是就让王飞跟着学切菜雕工。
转眼一两年,王飞又跟着学习做菜,厨师长要求严苛,王飞学得扎实。
王飞得到的称赞越来越多,前台的服务员也开始关注这个几乎不怎么说话的小伙子。
有年轻的女服务员有事没事就找王飞聊天,年长的阿姨要给王飞介绍女朋友。
王飞越来越惶恐。
一天夜里,王飞瞪着双眼盯着灯泡看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向饭店辞了职,态度坚决。
厨师长大惑不解,拉着王飞劝了半天,王飞只低头不语,厨师长无可奈何。
王飞收拾完东西就离开了,也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
直到离开,王飞也没见过饭店老板,他只偶尔深藏在饭店包间里和一些食客谈笑,他只飘荡在员工口中关于他娶妻逆袭的神话传言里。
离开北京后,王飞陆续去了天津、上海、杭州,做过保安、送货员、超市理货等。
王飞喜欢做保安,最喜欢值夜班。一个人在岗亭里待一夜,几乎不用跟任何人打交道,白天在宿舍睡觉,一天天就这样过去。
小区保安也成了王飞做得最久的工作,大部分都是值夜班。
五
2019年下半年,王飞一路向南去了广州,没待多久又到了深圳。
这一年的年底,新冠疫情从武汉肆虐开来,全国封停,刚找到工作的王飞被公司告知解聘。
王飞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苦苦度过了近四个月,终迎来解封。
解封后的,王飞冲向街道时发现,原先开着的餐馆、美容店、网吧很多关了门,原先人流如织的写字楼里也搬空了一大半。
疫情像一桶冰冷的水,让城市冷清了不少。
2020年,王飞做了快递员、外卖员,因疫情反复而工作时断时续。
没有稳定的收入,王飞本不鼓胀的钱包开始迅速地干瘪下去。
王飞没有社保,存钱就是安全感,而存款的减少让他有点心惊肉跳。
他想找份稳定而工资高点的工作,他想挣钱,他想存钱。
六
在同城网站上正逛着瞅工作机会的王飞被一条“会所保安·月薪1-2万·不限经验·不限学历·身体健康即可入职”的招聘信息吸引。
王飞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电话。
“我们广西这边招人。”“深圳?深圳不招。”“在广西凭祥,来吧,来了报销路费。”“可以保证,入职后月薪一两万没问题。”
王飞不知道凭祥在哪,甚至没听过这个地名。
王飞以为,只有深圳那些写字楼里的白领们才能拿到一两万的月薪。
“反正我就一个人,怕什么。天南海北也都去过,不怕。”王飞心想。
七
到了凭祥,王飞见到了联系人。
那人身材不壮实,却穿着黑色T恤,像没吹起来的气球,理着寸头,嘴里叼着香烟,浑身肤色很有南中国的特点,深过小麦黄又浅于红糖水。人看着活泛好客,一副四海之内皆宾朋的模样。一口一个“靓仔”地叫着,同时递烟倒水的手上动作一气呵成,王飞赶路的疲惫祛掉了很多。
“路比较远,今天先在我们酒店休息一下,明天统一安排面试入职。”那人说。
王飞来到酒店,房间里已有一位年轻男子,和王飞差不多身高,头发略长,人很精瘦,王飞进去后,那人正盯着手机屏幕玩游戏。
王飞看到房间里有人,感觉有点不适,联系人随即笑着说“大家今晚先将就一下,明天一早出发,你们俩一起,路上正好作伴。”
联系人走后,王飞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躺在床上玩起手机。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那个年轻男子突然大声骂到“他妈的,这帮猪队友净坑老子。他妈的。”
年轻男子随即转过头笑着对王飞说“嘿嘿。你也来找工作的?”“嗯。”王飞答到。“你从哪来呀?”那人继续问。“深圳。”王飞回答。
年轻男子还想问什么,却又把话收了回去。
一夜,两人无话,漆黑的房间里,两块手机屏幕映着两张不同的脸。
八
第二天,天似乎刚刚发亮,两人就被叫着起床了。
联系人带来了早餐,又给了每人一瓶矿泉水。
路况不太好,车摇晃的厉害。
路上口渴,矿泉水很快就喝完了,王飞和同伴昏昏睡去。
醒来时,两人被关在一个简陋的房间内,地上铺着席子,上面凌乱散落着随身物品。
两人的钱包、身份证、银行卡、手机等都已被拿走。
两人欲哭无泪,随即被告知在柬埔寨,不是国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年轻男子一句“操他妈,被骗了”脱口而出,一股愤怒夹杂恐惧的情绪喷薄而出。
“为什么骗我到这里?”“接下来怎么办?”“我会死吗?”......无数个担心在王飞脑袋里冲来撞去。
同伴随即又“哇”的一声哭喊出来,“我不想死,我想回家”不停叫喊着。
两人惊魂未定,同伴就被带出了房间,带走时,同伴极力挣扎着,扭着头望向王飞,那张脸扭曲的像一团搓皱的纸,上面布满泪水和鼻涕,大张着嘴巴“我哪也不去,我哪也不去”,一股热流却从裤裆里顺着裤腿流了下来。
房间内的闷热湿气伴着尿骚味,像一张令人窒息的网。
同伴的眼神,在王飞脑海里徘徊,和小时候看到的牛被宰时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王飞呆若木鸡,只觉两腿发软。
王飞被架到一辆面包车上,绑住双手,黑色的布罩笼着头,车子一路飞驰。
头罩取下时,王飞对面有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棒子,表情凶恶地说到:“我们这里需要电信客服人员,就是给国内的人聊天,让他们转钱。”
“电信诈骗、杀猪盘”等字眼瞬间闪现在王飞的脑海中。
王飞拒绝了,迎来的是棍棒袭击。那人拿着棒子只打王飞腋下部位的肋骨,一股钻心疼袭来,顿时呼吸不畅。
打完之后,那人看王飞仍不松口,恶狠狠地瞪了王飞一眼后出去了。
连打了三天,王飞两腋下的肋骨淤起紫血,但王飞仍不配合。
第四天的时候,王飞又被带到另外一个房间。
房间内三四个人,全是男的,显得精神恍惚,都躺在席子上懒得动弹,似乎有腐烂的气息。
大约晚饭时间,有人来发晚餐,每人一瓶水两个馒头,大家接过后,机械性咀嚼着,像牲口一样。
王飞悄声问旁边的人“这是在哪?要干什么?”
那人微微抬起头看了王飞一眼,说到“在柬埔寨吧”,然后嘴里又喃喃着“抽我们身上的血,把体内器官割走。”
“啥?”王飞听完,脑袋嗡的一声,手便不自主地抖了起来。
九
第二天,王飞被两个人带到另外的房间。
在去往那房间的走廊里,王飞透过窗户发现外面是一个类似工业园区的地方,周边有几栋十多层的办公楼,他大概在六七层高的位置。
新房间里,两个身着白大褂的人,自称“医生”,一把椅子、一张桌子,桌上放着血袋、采血管、针头,还有一些纱布,墙角则立着一台冰箱。
王飞被死死地按在椅子上,就像要被钉进了椅子的木头里一般,“医生”撸起王飞的袖子说到“我们只抽血,别挣扎,越挣扎越疼。”
扎止血带、消毒、插穿刺针、接上血袋,“医生”的动作娴熟快速,殷红的血缓缓流入血袋,注满四个400毫升的血袋后才结束。
王飞起身时两眼些许发黑脑袋晕疼了一下,稍微趔趄,正好被那两人搀着,两人像已提前预料到了一般。
半个月后,王飞又被抽了一次血。
这次回来,王飞发现房间了少了一个人。询问过后,才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不见,再也没有回来,就像水滴被日头晒蒸发了一般。
“或许血被抽干后弃尸荒野了,或者割走了身上所有的器官,像垃圾一样被扔进了河里。”有人说。
王飞再也睡不着,他明显感觉自己虚弱了起来,下体阴囊肿大,全身开始浮肿。
醒着时,身上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血肉,闭上眼,则无穷无尽的噩梦如嗅到血味的丧尸般层层袭咬过来。
这并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不知何时活着何时死去。
就像站在绞肉机前,机器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弥漫着浓烈血腥味,血水掺着骨屑肉沫从机器里不停溢出,王飞知道自己终将被绞碎,却不知道何时会绞碎。
死,或许都比这样轻松。
十
王飞再次被拉着去抽血。
走到走廊里的一扇窗前,王飞趁人不注意,扒着窗棱就跳了下去。
“原来六七层楼有这么高”这是王飞跳出窗户后的第一感觉,紧接着一阵解脱愉悦的感觉填满了自己的心口。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自己年幼哭泣时被福利院里最温柔最体贴的阿姨紧紧搂在怀里一般。
下坠速度越来越快,王飞的眼睛渐渐朦胧起来,隐约中看见爸爸妈妈来接自己回家,爸爸抱着他妈妈逗着他,一家三口谈笑着走过十字街口,留下一串串欢声笑语飘向街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