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是诗

图文/莹盈水涧

下午五时的太阳,已渐西斜,一缕缕金晖,从树隙穿透。抬首树冠拥拢的穹隆,蓝得深邃而又静谧。空旷的草地上,两株人高的九转大红茶花,花开已荼蘼,植株周围,落英缤纷铺陈了诗意。一只灰喜鹊,大快朵颐地啄着草虫,倏地又飞向了天际。

“嘎吱嘎吱”脚踏落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转过头来时,他笑盈盈地阔步朝我走来:“你好!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可以吗?”。我收起正欲定格女儿同狗仔小憨憨玩乐美好时光的镜头“您好!请问需要我帮什么忙呢?”。女儿和小憨憨见势,也近了身。“这茶花儿太漂亮了,开得太美了,我想站这儿拍几张照片,留个花念。”他把手机递向我。“花念”,古人诗言“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留个花念”想来是,眼前的这位,脸上布着岁月沧桑的老人,念花也关情,是有意茶花念吧。我伸出双手接过他双手递过来,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定格万千纷繁美好的镜头。

他以军姿之势,右手食指不偏不倚的紧贴裤缝。左手的拇指与食指间,轻轻地捏住齐肩的一片茶花墨绿叶片的尖儿,晃动的叶片,晃动着阳光照射的光影,晃动着他不断调整自己姿势,夹藏的些许局促不安。他扭头瞥一眼花,抬起紧贴裤缝的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架,又垂了下去。阳光越过纯黑鸭舌帽的帽檐,洒在他清瘦的面庞,我半蹲微微后仰,高举手中镜头的视角,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眉眼弯成了一道月牙儿。

“咔嚓”几声,“可以了吧,谢谢你,谢谢!”他跨步向前。“拍了几张,您看看怎么样,我不太会拍照。”我把手机递回给他。“拍得很好,谢谢你!”他指尖划动着,低头凝目手机屏幕的脸,泛着乐呵和喜悦。“可不可以再麻烦你一下,我还想在那棵大一点的木棉树下拍几张照儿。”他抬首时的目光,落在侧身的一棵高大的红木棉树上。他朝红木棉树走去,我移动着自己的位置,试图能找到一个稍微好一些的角度。

这个辛丑牛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漫长些,在广东省的部分边陲之地,还伴有漫山玉树琼枝的雾凇,隆重地飘起了雪。料峭的春寒,亦是在南国老广佛山这座老城,持续至人间二月春风到“雨水”节气过后的两天。自然界的植物,是灵性的,在未觉知到的强烈春暖意,诸多仍是在平静地等候春暖的风,来催得新绿涌上枝间。彼时,红木棉的枝桠,一派北方冬意里随处可见的光秃秃。未打花着叶的红木棉树,若非蓝天的背景,委实是难叫人多看两眼。

“咔嚓”几声毕,我直起了身,他也径直朝我们走过来。“几十年前,我来佛山这里的时候,见过木棉树的花,这花的确很美,花一开,红遍天,从树下经过,还很容易被花砸,简直太有意思了,呵呵呵...”他意味深长地收起了接过手中的镜头,转头抬首仰望着那棵静静伫立的红木棉。被红木棉落花砸中的趣味,自是与他深有同感。亦是不由地让人想起红木棉是英雄花,和珍惜当下的幸福,珍惜身边人的花语。“今年的暖春来得要迟些,以往年大概这个时候,春早就暖了,木棉花也都差不多开好了。”说时,我拉着女儿的手,顿了顿,准备离开,一如往常地往湖边走去,他拾阶向我们身后的方向。

这是新春节后,东风送暖时,首次带女儿来湖边散步。小憨憨总是以三米一回头,四米一回奔之势在前方,女儿与我并肩,踏着明晃晃的阳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沿着湖边步道漫散。许久不见,湖里的落羽杉,已褪去属于南国老广深冬浅春时的秋色斑澜外衣,满树残枝,枯黑瘦削的枝干,映在东南风微澜的湖面,轻轻荡漾恍似梦。

女儿忽而地停驻脚步伏栏,湖中一尾纯白色的锦锂,畅游水中,恍眼极似素色锦缎,莫说女儿稀罕,我也稀罕。余光中,移动的身影,小憨憨近了前,方抬首,阳光拉长了他正仰望湖中落羽杉的影子。“请问这是什么树?能生长在水里,看那边的土坡上,也能长,这树的生命力还真是强。在我北方的家乡,从没有见到过这种树。”他的双手靠在背后,目光凝聚前方的落羽杉上。“是落羽杉”我欣然着回答。“luoyushan?是哪个luo?哪个yu?哪个shan?”他泛起孩子般惊奇的目光。“是落叶的落,羽毛的羽,杉就是红豆杉的杉。”这也是我对落羽杉仅有的粗浅认知。

“你们南方真是好,什么时候,给人的感觉都是,到处是花红草绿,大树成荫,虫鸣鸟语的,好生动。也没有想到,你们这儿,大城里的大学校园环境建设,自然风光也是这么的优美,还能保持着比较野性的自然气息,比较少有规划设计的很精致,像很多公园那样的刻意,随性而又自由的美,呼吸的空气,都好像格外的自由。休闲的时候,就这样随便走走,哪里还有什么人生烦恼,都消散了。”深以为然,大自然能赐予人的内心力量,永远都是远远超乎人的想象的。

他掏出了手机镜头,向着刚褪去一身繁华的落羽杉,自掂量着角度,“咔嚓”定格了几张,遂又收起了手机。“小朋友,这么早就下课了吗?”他微笑着相问女儿。“今天是星期五,我们已经下课放学了,来这里玩。”活泼好动的女儿,一边拉着我的手臂,一边说着,一脸快乐的摇晃。“这样真好,放学了,妈妈陪着,到户外散散步,晒晒太阳,远离电子产品,身心也更健康。”他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扶栏,深邃而又炯炯的目光,望向湖面的远方。沿顺他的目光,远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不知是鸳鸯还是野鸭子的水鸟,游来游去,好不自在,不时扑棱着翅膀,发出几声鸣叫,又冷不丁地探入湖水中。蓝天和阳光映在湖面,空气显得格外的静谧。

“你们知道这附近还有其它自然风景也很美的地方吗?”他缓缓躹身,逗弄起欲要攀越低矮水泥围栏正上蹿下跳的小憨憨。“有吖,有很多,我们这边有植物园,那里面有很多品种的茶花。还有梁园,里面有很多个湖,水很清澈,可以看到好多鱼儿在水里面游来游去,那里的水也好清,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水底。梁园里面的房子建筑也都很漂亮...”女儿煞有介事地侃侃而言。“是嘛,那我一定要去看看。我是专程从北方过来的,想来你们南方的城市,走走看看。”话说时,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欲要定格湖畔宛若白雪覆枝,正扬花飞絮的芒草花。

“这茅草花儿,开得很饱满,逆着阳光,这样一瞧儿,又轻盈又温柔的感觉,拍出来也很有看头。”他与女儿分享着刚拍下来的逆光芒草花的唯美画面。而若此的画面,不知怎的,竟是莫名地让人想起了那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您是自己一个人来到广东这边的吗?”我意识到自己的冒然唐突,也好似触动到了他什么。瞬而地,他打开了话匣子:“是的,我一个人来的,我的家乡,远在二千多公里外的山东的一个小城儿,莱州,山海之城,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个城市,那也是一个很美丽的城市。我家离大海很近,我妻子她很喜欢种花儿,以前在我们家院子里种了很多的月季,每逢花开时,一朵一朵开满了墙院。我的家乡,大多时候,天也都特别的蓝,整个儿一瞧,也有几分像你们这南方的春天。”他举在胸前的双手,比划着月季花朵的大小,眼角堆起了褶子,目光好似透着花开时的美意,遥望向天空的一方,亦好似是可以看得到的方向,能穿透了时光。而自己的脑幕中,不由地浮动起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里的意境,也总觉得他与诗之间,定然是有着某种或深或浅的联系的。

一只水鸟扑腾划过平静的水面,四下里响起安安静静的自然鸣声。悄然栖息在没在水中的再力花枝上的小鸟,被惊起,从眼前飞过,晃动花影上栏杆。栏杆下,铺展在阳光下的双双步影,都极自然地,同时向前缓缓地移动,鸟去声渐息,响在空气里的声音,只剩小憨憨踩踏紧挨护栏堆积的落叶声,空气泛起沉寂。

此时,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低沉:“我和我的妻子,年轻的时候,是在这里上学认识的,本来想等我也退休了,我们一起来这里看看,但我妻子去年已经过世了。我去年底也从单位退下来了,一个人闲着儿,也没有什么事儿干。几个孩子,都在各自的城市里,忙碌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我一个粗大老爷们儿,什么也不会干,也帮不了他们生活上什么忙,就自己到处走走看看,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来了,这里可跟我记忆里的印象大不一样。”他的目光环顾着四周。“你们看,你们看,这桂花儿还开着”他小跑上桂树前,双手轻柔地捧着桂枝,俯身细嗅夹杂锈色的桂花。风过,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桂花清香,阳光打在他布着沧桑而又泛着些许淡然神情的脸庞。

“妈妈,你的手机响了。”随着女儿的一声唤起,空气里隐隐约约响起一阵手机铃声,传入耳畔。“是我的闹钟响了。早两天,我在这附近找了一份保安的临时工,想在这边呆上一阵子,会要花费不少钱,也不能光吃老本,不想增加孩子们额外的经济负担,想着这这样,一边工作,一边走走看看世界。”话音落下,他摁住了手机铃声,向着我们频频挥动着手掌,满脸堆起温和的笑容:“我得走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一路短暂时光的陪伴。”他转身从容的步履,阳光下沿途欣赏风景的背影,闪动着光芒,在步道转角处,逐渐消失了背影,身后留下一片平静的光影。迎面,风拂过,四下里万籁无声,逆着阳光,近前一棵光秃秃的红木棉树,染尽夕阳,空气里,静静地流淌着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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