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夜色迷蒙,市声喧嚷的江城武汉,房间里是默默凝望着这尘世,然而心意寥落的我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冲着这硬邦邦,闹腾腾的城市大喊大叫一声,以我从来不曾有过的勇气和响亮。
我相信,世界不会因为我此刻的如痴如狂而停顿哪怕半分半秒。
它有它自己强大的逻辑,和无可置疑的一套程序,旁人撞得头破血流,要么进不去,要么出不来。
午后的时候坐公交车,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也许是连日的奔波,疲惫的缘故,也或许是忽然只想闭上眼睛,暂且忘掉尘世间的纷纷扰扰。
所以不知不觉睡着了,梦见几年前,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在青春的校园里,身陷窘境的时候,有一个陌生人,给予了一臂之力。
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甚至他的样子,但是那个夜晚,那种无须言语网罗的,雪中送炭的温暖,令人铭记。
我是一个执着于怀旧的人,所以依然记得,某一年的大雪纷飞,在空无一人的停车场,替某个人的自行车蒙上纸巾,还记得人生中,第一次虔心祈祷,是因为一个人将要奔赴他乡,还记得第一次在古刹里求签,庙里的老尼姑有最沧桑但也最慈悲的脸……
就像我依然记得,童年时候,觉得妈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喜欢穿有毛领的衣服,紧致的皮裤,还有长及膝盖的筒靴,本来人就瘦,所以分外给人一种精明冷淡,不可一世的印象。
我还记得,就是这个动辄瞪着我,会因为说了一句脏话教训了我一个夜晚,说了一个「永远」的词语而抽我的嘴巴,在我一次怒不可遏地把手电筒甩到地面上的时候,她抄起路边的石头砸向我的女人,在看《情深深雨濛濛》的时候,泪眼婆娑,不能自已。
我还记得,她曾经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过许多许多的路,带着我见过许多许多的陌生人,有时候把我留在别人家里,有时候又把我带走,最开始的时候我会嚣张跋扈地哭,后来我终于学会了沉默。
我还记得,她告诉我自己最爱的金庸角色是黄老邪,鹤立鸡群,特立独行,我行我素,却又潇洒不羁,只可惜这样的男人,她一生都没有遇到过一个。
我曾经恨过她,想着如果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孩子该多好,但是更多时候,我知道我是爱她的,原谅她的,也深深感到她的赴汤蹈火,她的耿耿于怀——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岁月很残酷,迟早将人记得的东西贴上物是人非的标签,让它们蒙上另一种表情,或者光泽。
妈已经很多年没有穿带着高高的毛领的衣服,我也已经忘记了说脏话是什么感觉,所以在这个时而将爆粗口当作真性情的扭曲的时代,时而显得无所适从。
妈已经很多年没有给过我任何形式的责罚,并且越来越宽容顺从得像个孩子——无论我做什么决定,要么选择顺从,要么不能够反对,也只是泪光盈然,默不作声。
我看着心疼,却也只能是心疼,我是自私的,我向往的远方,谁也不能够阻拦的。
但是今天,我从远方归来,因为我懂得,此时此刻,她需要我,我再也不能做那个看似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自由鸟,因为那个曾经替我遮风挡雨,躲避尘世万千苦难的巢穴,现在需要我瑟瑟发抖,但是不可或缺的温暖。
如果心甘情愿,就不会觉得做出牺牲。
如果在亲情里面,还想到牺牲这个词语,那么这些年的春风化雨,这些年的苦口婆心,这些年的磕磕绊绊,这些年的孤独成长,都让人觉得不过如此。
在这个深沉而喧嚣的夜,我忽然想念起了那个人,想念起了他的那只陌生而温暖的手。
许多时候,当我们脆弱无助,懵懂消沉的时候,多希望有这样一只手,能够给予恰如其分的安慰。
但是更多时候,我们只能醍醐灌顶地明白,没有任何一只手,会在每时每刻常伴你左右,等着为你拨开迷雾,遮住烈日,或者挡住冷雨。
我们只能是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慢慢忍辱负重,慢慢结痂流血,慢慢复原成长地,生出另一只手,替自己淌眼抹泪,替自己开山铺路,替自己堆砌一个更加晶莹清透的明天。
如果还有余力,那就是永远的女神奥黛丽赫本的境界,用这一只手,赐予他人福泽和恩惠。
这座城市的夜,无论有没有人陪伴,你都得独自捱过,这座城市的熙熙攘攘,无论有没有你的份,你都得将自己的生活,兢兢业业地过下去。
藏在你心里的那些人,无论他们是不是一帆风顺,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你都要默默祝祷,盼望他们喜乐安康。
尤其是,那个和你根深蒂固,血浓于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