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缓了好一会儿,才算把气喘匀,搂着立夏筛糠般地颤抖着,泪如雨下。亚丽在她心中,又比眼前的亲妹妹轻几分呢?在她心中,亚丽和立夏几乎没有分别,都是她最热爱的妹妹。如今亚丽青春年少,竟然横遭噩运,失去了生命,这可让她怎么面对亚飞?李振怎么样了?姑姑周芹怎么样了?
半晌,她艰难地抬起头来,“立夏,你去看看李振怎么样了,替我关照一下姑,我一时还顾不上这头,靠你了,还有家里,咱爸,都靠你了。我得去看亚丽了。”
“姐,你去吧,家里这头,你放心,有我在呢。我过一会儿再过去,我也该看看亚丽的,还有,孙志平不知道什么样了呢,我也得去看看他。”
立春点头,站起来身来,长吁一口气。不管是多么残酷的现实,她得去面对,她不得不去面对。与妹妹分手,她一个人来到太平间。远远地,她便听到了悲痛欲绝的哭声,然后她看到好大一群人,大都是她熟悉的亲人,杨氏家族的亲人,还有孙家的一些人。来到近前,她看到孙志平像一个傻子一样瘫坐在门口,一声不响,一动不动。
有人告诉她,孙志平得知亚丽出事了,疯一般地赶过来,然后疯一般地要去砍杀李振报仇,然后被众人挟制之后便抱住亚丽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哭,死活也不撒手,直到哭得没力气了,被众人拉出来,便在那里一动不动了,不哭也不说话。
立春在门口驻足,她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亚丽,却又不敢去见她。她轻轻抚了抚孙志平的肩膀,但他连眼睛都没有动一下。咬了咬牙,她推门进去,阴冷的空间内,有一张床,洁白的被单之下,躺着亚丽。是的,那一定是亚丽了。她就静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立春浑身打着冷颤,用内心的强大力量支撑自己,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颤抖着掀开被单,亚丽的脸就呈现在她的面前。那是一张完全没有血色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就连嘴唇也是白的。她紧闭双眼,就像睡着了一样,很安详。很显然,已经有人为她擦净了脸,但立春看到,亚丽凌乱的头发下,头颅空瘪了许多。她可以想象,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亚丽的后脑实实在在砸在了地面上,所以她才当时就不行了,她的血早已经流干了。立春抚了抚她冰凉的脸,然后握住她已经僵硬的手,再次将痛彻心扉的泪水喷涌而出。她想起与亚飞刚刚相识时见到的那个温柔秀美的小姑娘,那个在立夏离去后每日陪伴她,为她洗血衣的小姑娘,那个初为人妇时羞怯动人的少妇,那个为了把日子过好,倾情付出的善良可爱坚强的青年女人,永远那么温柔可爱的亚丽,昨天还笑逐颜开的亚丽,此时,竟然一点气息都没了,就要与自己,与亚飞,与她爱的丈夫孩子,与所有的亲人,与这个温暖的世界告别了。某种程度上,亚丽于立春来讲,要比立夏来得更亲近些。她们有共同的话题,共同的经历,同样的人生,同样的生活目标。爱乌及乌,因为亚飞的缘故,她们彼此已经把对方看成了自己最亲近的人,虽无血缘,却心意相通。
后来,立春再次哭得瘫软在地,无论如何不能自立。后来,进来几个嫂子,把她搀了出去。最冷静的是孙志平的大哥孙志强,人死不能复生,眼下要考虑的是善后和赔偿问题。他要求,把亚丽的尸体先冷冻起来,然后依照程序打官司。李振那边,无论情况怎么样,必须对这场祸事负责。杨家的人虽然痛苦,但毕竟亚丽是孙家的媳妇,赔偿方面的事情杨家人无权过问。而立春却处在了尴尬境地,肇事方是自己的亲表弟,无论结果如何,对周芹一家都会是一个重创,可是她却无能为力。稍晚些时候,周山和立夏过来了,告诉立春李振已经脱离了危险,身体没有什么严重的损伤,但嘴里的牙磕掉了一半,听力明显出现问题,神智也不是那么清楚。医生说命肯定能保住,但后遗症会是什么情况就得看恢复了。周芹在家里已经倒在炕上起不来了,李振媳妇及娘家人在照顾着李振,可能很快就会回家。因为后面赔偿的事情事关重大,他们没有更多的钱来住院,既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就回家养去好了。
周山已经冷静下来了,亚丽那孩子死了,他如何不心痛,可这头,是他的亲人啊!看着李振呆呆傻傻的样子,他真恨不得扇他几个耳目光,他又是多么心疼这个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外甥,多么心疼命苦的妹妹。而他本人,又是一辈子最公正的人,对于这件事。他作为长辈,作为两边受害者的共同亲戚,他必须出头,他不能躲在角落里去,也不能意气用事,有失偏颇。他找到孙志强,把他拉到一边,严肃而深沉地说,“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不好过。我是李振的舅,我妹子妹夫那边我就代表了,你这头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提,我有一句掏心窝子的话,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我家立春的面子上,咱们两家尽量私了,这头会尽可能多地赔偿。李振那孩子估计也得落下残疾,我不想让他承受牢狱之灾了,你看行吗?”
周山当了半辈子东岭村的村长,在村民是享有些名望的,孙志强不能不给他面子。另外,人已经死了,李振坐多少牢也弥补不回来,还不如在经济上多加补偿为好,送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岂不更好,于是便点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