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名片:老猫枕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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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言拥着浑身颤抖的罗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她。生在雪地中已经是悲凉的出身,刚体会到父慈母爱,三岁又经历了至亲早亡的痛苦,甚至是眼睁睁看着那样的血腥场景,可以想见,幼年的那个罗敏分毫不差地记下了每一张脸,每一块铠甲,每一滴鲜血,每一束刀刃的闪光,甚至记得祖母压在身上的重量,在日后的无尽岁月里,夜夜梦魇。好不容易在师父、师母和众师兄的关爱下,走出童年阴影,又在十几岁尚未成年时眼见养父为救自己而被砍杀。更因为血腥,诱出童年往事,一时间,恶念暴起,当场手刃暴徒。所以,许言理解她杀人时“虐尸”的这个不自觉动作。但许言也相信罗敏,即便心底里有个阴暗无比的所在,也是向往着光明、追逐着光明的。
“熬过去就好!”许言轻轻说了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后有些后悔,又追了句,“正当防卫无罪!手刃仇人无罪!”
罗敏感到许言握紧的手传来的力量,顿觉心中一暖。这件事,埋在心里多年,对谁都不曾主动提及,师父、师兄们再亲近,也都是男人,各个粗心大意得很。今夜说出来,一方面是为了安慰许言,另一方面也是不吐不快,她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罗敏回身搂着许言的肩头,低下头,一字一句却也清清楚楚地说:“惩恶也是大善举!”
许言应了一句,“我都懂!”
“易师兄待我像亲妹妹一般,我一定会护你周全,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
窗外,皓月当空,屋内,默默无语。
水月庵依山傍水,又处在密林深处,被葱葱郁郁的树木围绕着,虽然生活条件不及洛洲的十中之一,但胜在环境幽静、景色宜人。
这个小院是一位虔诚的香客所建,只为就近礼佛,所以只有两间房,一间做饭、一间住人。院子倒大得很,左右也是无事,许言便开始整修院落。从除草、填坑、平整、修造围墙,到去河边寻来大小适宜的石子来铺设小路,都是三人亲力亲为。反正时间足够多,完全不需要考虑进度,甚至许言这个强迫症嫌弃捡来的石头颜色不好看,要拆来重铺,罗敏与柳儿也由着她。
待铺出黑白相间的人字形小路后,许言又把目光放在了院中的一处草棚上。这个草棚经历多年的风吹雨打,顶也漏了、柱子也斜斜歪着。只是要整修这样一处草棚,绝非许言等三人能力所及的,到底还是求助了专业人士——罗敏下山雇来了几位工匠,修补、加固了柱子,并重新换了木质的顶棚。这顶棚自然是按照许言的设想来制作的,做出一条条厚薄相当、长宽一致的木板来,像搭屋檐一般搭出顶棚。这个时代的工具种类有限,工艺水平却一点都不低,为了避免漏水,工匠们还在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缝隙中夹入毛毡,既美观大方,又实用挡雨。之后,又用剩余的木板拼接出桌椅来。如此装点一番,这个角落竟成了院中的一处亮点,时常会有上山的香客来歇脚。不知道是不是信仰给予了这些人更宽怀的心胸,他们总是不怒不恼,说话、走路都是慢慢悠悠,与急脾气的许言三人完全不同。
天气好时,许言三人就在院里喝茶、聊天。罗敏生性豁达自在,在哪里都可以睡、可以吃,倒是柳儿一直碎碎着,修缮出一个不挡风又不保暖的亭子做什么,还花了那么多钱,应该去买一窝鸡来,既吃得了蛋、又吃得了肉。许言好笑,到底是孩子心性,旁边就是一群吃斋念佛的出家人,她居然是想吃肉?
吃的自然是粗茶淡饭,三人中只有许言是会做饭的,想着既然是修身养性,又是在水月庵借住,总是要吃素的。为了消磨时间,许言亲自到水月庵的厨房,讨要了几张素斋的方子,闲暇时就叫上柳儿与罗敏,在厨房内尝试着做一做。罗敏有些蛮力,劈柴烧水这些粗活干得很利落,柳儿虽然是奴仆出身却也是富贵人家的丫环,只能干一些择菜剥蒜的活儿了。厨房里总是一番热闹场景,罗敏被烟熏黑了俏脸,柳儿也是满手黑泥,许言一边挥舞着铲子,一边指挥着两人干活。菜做得一般,色香味更只顾得到味道,却是合三人之力,总是吃得津津有味。
吃住稳妥了些之后,许言便带着罗敏与柳儿去庵中随众尼听佛课。水月庵人数不多,莫约着只有二三十,讲经地点就设在主殿,简单设了个庵主的位置,众尼席地而坐。
若说到信仰,许言的信仰一直都只有规则这两个字,所以她自然是听不懂庵主讲得到底是什么。只是,在那个安静的所在里,闻着佛堂中的淡淡香气,听着那个轻缓低柔的声音,总能静下心来。她静静听着自己心里的声音,听到她说:我害怕,害怕自己双手沾满旁人的鲜血,怎么洗都是红色、都是血腥气,再怎么安慰自己是正当防卫,也不能洗净这一切。会梦见那人瞪大了的眼里写满惊恐,会梦见自己在荒野里狂奔不知去处,还会梦见莽莽大地、白骨累累。
许言静下心,让自己与自己对话。
她说:害怕,怎么办?
她说:怕什么。
她说:怕噩梦缠身。
她说:杀鸡宰羊都会恐慌,何况是杀人,不怕才是不正常。
她说:我后悔,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杀人?
她说:若情景再现,你仍会杀人吗?
她说:恐怕仍旧会,那一刻,没有选择。
她说:形势所迫,就没有后悔。
她说:我恨自己!
她说:恨谁都是对的,包括自己,长久的岁月里,唯有自己行走。
她说:我想哭了。
她说:你习惯了压抑,在这里就不要压抑,哭就大哭,笑便大笑。
……
修心即是焚心,经历了极致的痛,才解得开沉重的结。
许言,在佛堂里,流泪。
许是白天太过劳累,许是佛课听出些心得,许是许言自己的心理暗示起了作用,总之,渐渐的,她不再失眠,恢复了早睡早起的作息,慢慢脸上也有了红润,回复到之前气色上佳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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