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走过某个时间的节点,拂去经年的沙粒,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旧时光,总会在不经意间,从遥远中走来。在时光的经纬里,在流转的印迹中,一点点,一层层,恣意地生长,愈发清晰,愈发鲜活,比如,那些竹林。
老屋后面有一片很大很大的坡地。隔壁家的青兰、菊娣、引娣……年龄相当的十几个小女孩,不知道未来会有彩色电视机,会有电话,会有手机……但知道屋后有片乐园。
那片乐园里有桃树,有桑树,还有那时叫不出名字的树。有野生的茅草丛,各种低矮的艾树,还有稀稀疏疏的竹子,称不上竹林,却点缀在每个角落。
那个乐园里开着各色小花。摘桃子,采桑葚,掏岛窝,捉迷藏。竹子于我却有特别的记忆。
贫困的时代,风起时,漫山飘落的松珍,是农村土灶里最好的燃料。这时,父亲便会去屋后,精挑细选,砍下几棵竹子,用砍刀卸去枝叶,然后锯成长度大约六七十厘米左右的几节,用一种专用的刀具,再把每一节竹子劈成宽约一厘米的竹片。劈好的竹片弯成勾形,用火烤一会,放到冷水里浸泡几分钟,冷却后拿出来。我和姐姐坐下来用两片薄木条固定十几根已经弯成勾形的竹条,用从山上特意找来的野藤,一层一层交叉编织,编好后再用两片薄木条固定上端。最后拿一根直竹子固定在上面,一把竹耙子就做好了。
松树枝丫上的松针,细细的,长长的,黄黄的,柔柔软软 。风一吹,纷纷飘落到地上,悄无声息。姐姐带着我,将散落的松针用竹耙聚拢起来,一团团,一堆堆,最后汇成垛,用绳子捆成两梱,高高兴兴挑着回家。
那是我对竹子最初的认知:柔韧,实用,能屈能直。
小学时,学校旁边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下面是一方水塘,是上学放学必经之地。
最喜欢春夏时节,又最好是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沁人心脾的清香里,钻进竹林,扔掉伞,追追打打摇着一棵棵青翠的竹子,任雨水纷纷扬扬浸湿衣服,细细的雨丝顺着发尖滴下来,相互打趣着都成了猫儿脸。
如果刚好雨后天晴,阳光从层层叠叠的竹枝竹叶缝隙里洒下来,织成斑斑又驳驳的光网,光线透过凸透镜水珠的折射,形成七彩的光谱,投射在地面,给土壤,给腐烂的落叶添上一道道绚丽的色彩,给单调的竹林增添了无穷魅力。如果恰巧有风拂过,竹枝婀娜摇曳,又是一道跳跃的风景。
更别说这时林中小鸟的快乐了。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就在我们的欢闹中,嗖嗖地飞走,一个眨眼之间,又从另一棵竹子上,摇头晃脑,上下左右地冲着你鸣叫,开会唱戏般热闹,那时,它们一定在说:“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快来一起玩。”
那片竹林伴随着我整个小学的时光,和一群儿时玩伴的快乐童年。
高中时,一次体育课,和Lsh一起逃课闲逛。偶然闯进一片小竹林里,这片竹林,面积不大,但竹子粗壮。我俩捡一块石子,选一棵竹子,把自己的心愿刻在上面,相约若干年后一起回来看。
如今,我俩各自成家,也互有联系,却没有去践行那个约定。不知那片竹林还在不在,更不知那两棵竹子还在不在,谁知道呢……
大学了。竹林于我有了别样的意义。周末的潜山和星星竹海,是最好的去处。青山连绵延伸,楠竹、凤尾竹葱郁繁茂。路随山势,清风携香。曾经简单的快乐,在走走停停中,对于生命的探询已不再陷于少年时的纯粹,占据心灵空间的是这自然的土地,这土地上破土而出的竹笋,满山遍野……
在那里,有青春的梦想,有纯纯的执手相伴,有多年后美丽的相逢。游遍的每个角落里,随处可见的是,只要有根的地方,就有竹子旺盛的生命,和着泥土的清香,深深植于心中。
每每想起那些伴随我,从童年走到青年,直到今天随时可见的竹子,我依然会感激不已。它温暖过曾经贫瘠的童年时代,温暖过追梦的青春时光,总是如此的清晰呈现。
亭亭玉立的竹子,筛风弄月,婆娑有致。古人总结《竹之十德》“竹身形挺直,宁折不弯,曰正直。竹虽有竹节,却不止步,曰奋进。竹外直中通,襟怀若谷,曰虚怀。竹有花深埋,素面朝天,曰质朴。竹一生一花,死亦无悔,曰奉献。竹玉竹临风,顶天立地,曰卓尔。竹虽曰卓尔,却不似松,曰善群。竹质地犹石,方可成器,曰性坚。竹化作符节,苏武秉持,曰操守。竹载文传世,任劳任怨,曰担当。”
“竹”可以谐音是“祝”,所以寓意着美好吉祥。又因为“爆”可以谐音是“报”,所以又有了“竹报平安”的意义。无论怎么理解,人们都愿意向着美好靠拢。
从最初单纯对竹的喜爱,岁月流砂,人生百味。从词林古韵,诗品书画里,竹都成了传统美德的物质载体。咏竹诗和竹画的竹情结最早追溯到魏晋时期,“竹林七贤”是那个时期最具特色的代表。
竹画中的竹,最能表现竹的形象与神韵。清代大画家郑板桥的竹画,浓淡相宜,生机盎然,妙趣横生。枝枝叶叶的取舍之间,有着“未出土时先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的君子之气节。
我一直梦想有一庭院,院内栽花种竹。苏轼诗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小时候做竹耙子的经历,现在想来,竹子的那种火烤水浸,能曲能伸,不正是生命弹力的沿伸吗?刚而不折,折而不断,这也正是我们做人应守的原则。
独竹难成林,我想在我的小院中,在夜深人静时分,筛一色月华,听一曲蛙鸣,细数时光,俯耳谛听竹子抜节的声音,去体味生命的力量和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