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道路,有时候并不是路。正如鲁迅先生所说的那样,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在我记忆的村庄里,到处都有弯弯曲曲的羊肠小路,有的横亘在地头,有的通向村口,有的贯穿田野……这些小路纵横交错,首尾相接。有些路稍微宽一点,可以容得下车马通过,有的路窄一些,只能容得了个把行人。但是一年四季,乡间的道路似乎从不寂寞。追风的少年吹起口哨,那欢快的哨音就立刻从路的这一头传到另一头。还有那赶马的车夫摇着皮鞭一抽,然后亮起嗓门儿呵斥着稍有偷懒的牲口,那路上就会刮起一阵烟尘,弥漫在小路的上方。乡间的路上,往往牲畜比行人更多,村里人养牛羊都是成群的,只要这些牲畜经过,它们就会把这路挤得水泄不通。这个时候皮鞭和呐喊很难镇压住不守规矩的牲口,它们趁乱就把嘴巴伸向了道路两侧的庄稼……
乡间的小路,有简单淳朴的民风,也有着四季不同的风采。在残雪覆盖着道路两侧沟壕的初春,灰白色的路干净得如同扫过一般,偶尔看见几颗沙砾,在阳光下总是格外的耀眼。麻雀落在草丛上方的雪堆里,它们在找寻着没有埋进土里的籽实,叽叽喳喳地打破着春天的寂静。路两旁的四野,只有灰蒙蒙的一片荒凉,不过,细心的人们总会发现,在向阳的土沟里,已有一些零星的绿色草芽率先钻出了地面,它们正在阳光下伸着懒腰。我们无法分辩出它们的不同,但知道很快这绿意就会像星星之火一样在道路两侧蔓延开来,那土地是它们最温暖舒适的安乐窝,它们也会把生命最壮丽的诗篇无私奉献给大地。在不知不觉中乡间的路上便繁荣了起来,仿佛是一夜之间,那些疯长起来的草木就给本来不宽的路安上了绿色的围栏。夏天和煦的微风拂过,路边的青草随风荡漾,伏在草里的蚂蚱时而跳出来,落在行人的眼前,时而发出一声带着磁性的鸣叫。乡间的道路上生机勃勃,一片热闹的景象,能歌善舞的昆虫在这大自然的怀抱里热情洋溢,各显神通。那些原来看似相近的草木也露出了它们本来的色彩,紧贴着地皮的蒲公英开出了黄色的小花,鼠尾草长出了扫帚般灰色的尾巴,苍耳的枝头上开满白色的花,狗尾草更是使足了劲儿地向上拔,各种各样的野花争相竞放,点缀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之间,像星星一样熠熠生辉。乡村的孩子们总是沉浸于这鲜花盛放的小径上,随手拣拾大自然的美丽。秋天的风韵属于田野里的庄稼,属于山峦,属于森林,也同样属于乡间的路畔。丰收与成熟会让这些平凡的植物充满魔幻般的力量,它们毫不示弱地平分着秋色。各色的花儿凋谢了,枝头缀满累累的果实,害羞的狼针草垂下了长发一样的茅针,狗尾草用力摇晃毛茸茸的穗头,有些植物正等待着一阵风,有些正期待着田间的飞禽走兽……因为没有人会为它们的丰收而去收割,也许人有七情,草有六欲,那些路畔的野花野草也渴望抵达梦想中的远方。每当夕阳西下,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不知不觉中就有植物悄悄扯住我的裤角,爬上了我的衣襟,让人禁不住感叹,这些平凡的生命蕴藏着多么伟大的力量。我想起了小时候曾经学过的一篇课文《植物妈妈有办法》:“孩子如果已经长大,就得告别妈妈,四海为家。牛马有脚,鸟有翅膀,植物要旅行靠的什么办法?蒲公英妈妈准备了降落伞,把它送给自己的娃娃。只要有风轻轻吹过,孩子们就乘着风纷纷出发。苍耳妈妈有个好办法,她给孩子穿上带刺的铠甲。只要挂住动物的皮毛,孩子们就能去田野、山洼……”正是那些穿梭在路上的行人与牲畜,赋予了万千植物新的生机,也令乡间的道路总是年复一年地繁华。几场冷雨,几度寒霜,大地褪去了锦秀的颜色,乡间的小路荒凉萧瑟,裸露的田野令那些黯然逃窜的野兽遁形,茫茫大地都是它们的路。这个季节,只有手执皮鞭的牧人才会行走在田间的羊肠小路上,路边枯干的植物,依然是牲畜的供养,或许冻土之下,新的籽粒已经在静静等候下一个春天。
每个人的记忆中,都会有一条乡间的小路。那条路充满诗意,那么美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我的那条路上,有许多平凡却让我无限感动的生命,没有人仔细欣赏过它们的美,更无人为它们的生长播种,为它们的茁壮浇灌,为它们的丰收喜悦,而它们在自然是风雨的洗礼中顽强地生长,从不放弃一丝希望。在岁月的烹煮与光阴的淬炼中,在年复一年的生命轮回里,绽放出最美丽的繁华,点缀四季的路。我知道,那原本不是路,而是一些生命向另一些生命妥协所做的牺牲,它们是很多平凡的我们都叫不上名字的植物,如今屹立在路的两侧,让世界无限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