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两个女人,她们相依为命。一个是神经病,一个是羊癫疯。羊癫疯是一种病,不是真的疯,而神经病不仅是种病,而且被人俗称为疯子。所以那个羊癫疯女人,被称为病女人;神经病女人,则被称疯女人。没有人知道她们什么关系,因为病女人矮矮胖胖的,而疯女人却高高瘦瘦的,形容相貌也相差甚远,甚至两人还抄着不同地方的口音。
我是个路人,在那破废的大桥下帮着小姨打点生意。
她俩的职业是捡瓶子,在那儿临时人来人往的小街上讨生活,因为所有在那摆摊的都只摆10天,10天过后所有的摊位就会全部撤走。我不知道这个城市寂寞的一角,接下来会是什么样子,更不知道那两个看似就住在那的女人将会怎么讨生活,怎么生存。
那个神经病女人是不是真的有神经病,无从知晓。只是听到周遭的一些叔叔阿姨们都告诉我,那是个神经病,是个疯子,离她远点。疯女人高高瘦瘦的,行为看起来挺正常。唯一让人觉得不正常的是,她总是要求有尊严的生活,她希望人人平等,这看起来,就很有病了。
这是一座喧闹城市的一个遗忘的角落,一群正常人中的底层人。
疯女人爱说话,却不是说胡话的那种,她很清醒却也很糊涂。病女人,不爱说话,安守本分,总是乖乖的跟在高个女人身后。她只捡别人扔出来的瓶子,而帐篷里的瓶子她是不敢贸然捡的。而疯女人却不一样,疯女人总是莽莽撞撞的拿着个火钳,不管别人是否在做生意,仿佛世界里只有那个瓶子一般,执着的伸出火钳。接着就能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伴随着一些推推搡搡。
“干什么?干什么?”
“我捡瓶子!”她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捡瓶子?想偷东西还差不多,滚滚滚!”
“哪个偷东西,我才不偷东西,不是我说,就你这些东西,有多值钱?你还凶?把眼睛一瞪着,吓谁啊?”
“滚!”接着就看见一个壮汉把那疯女人狠狠的往外推,扬起手,一副要打人的样子。那个疯女人,拿着火钳,不服气的与那个男人继续理论:“你敢随便打人?小心我报警!”一阵哄笑。她好像意识到什么似地,猛的转向人群,“我又没拿他东西,他凭什么凶我?我怎么得罪他了?你们说,我不过捡个瓶子,他是大老板就可以欺负人啦……”她一边拿着火钳比划着,一边朝一些对她漠不关心的人,还有一些所谓的组织者“倾诉”着,情绪很是激动,严肃的表情,据理力争着,吐沫星子横飞,说实话她就像一个小丑,人们在开心的笑着,她的眼睛瞪得越大,笑声也就越大,她骂骂咧咧的朝我这个方向走来,我立刻下意识的朝四下张望赶紧把一些空瓶子踢出帐篷外,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去照看生意。
人群渐渐散开了,伴随着笑声。这似乎让他们很愉快,无聊又高压的生活,讨价还价的琐碎……这一切已经让他们够烦的了,他们需要这么一个笑料,来调剂他们的生活、缓解他们的压力、舒缓一直紧绷的神经。
病女人,一直低眉顺眼的跟着高个的疯女人,好像是她犯了什么错一般。她想给大家赔笑,又似乎笑不出来,最后只是抽搐了一下嘴角的肌肉,做出一个很古怪的表情。偶尔,她会像意识到什么的样子,偷偷抬眼瞄了一下人群,然后又低下头去。
接着一段时间,我算是认真的投身到小姨的事业中去了。
没过一会儿,只听见两米远的牌局中出现了骚动,正想不知哪位又想给这无聊又血腥的日子增色。只见两个老头,冲向那高个疯女人,尽管他俩个子比那高个女人矮了一个头,却嚣张跋扈的扬着手中的牌,疯狂的挥舞着拳头,面目由生气扭曲至狰狞。不知那疯女人手中火钳是何时不见的,她当时侧面对着我,神色中有惶恐也有不解。刹那间,时间仿佛被定格了,直到有人冲上去拦住那两个老头。疯女人又开始骂。
我向周围人打听发生什么了。原来那疯女人一路都在找人给她评理,结果没人理她。直到她评理评到玩牌的那一窝人中,那些正在兴致勃勃玩牌的人,哪有心思听她啰嗦,说了她两句或许是骂了她两句。她就一气之下抽了别人的牌,毁了那个牌局。
站起来要打她的那两个老头貌似是可以赢钱的,结果被她一搅和,什么都没了。疯女人还在骂,“你们这些人……”。一边骂,一边想抽身回去,还未转过身,只见那病女人,浑身打颤,口吐白沫。一时间大家全慌了,眼看着病女人晃晃悠悠的就要倒了,就在小姨的店门口,可是没人上前来扶。
一种诡异的安静弥漫开来。
只见那高个女人顿时吓白了脸,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她的同伴,全然不顾那已装满瓶子的塑料袋,空瓶子乒乒乓乓地滚了一地。她命令式的向小姨说:“给个靠的东西!”她似乎一下子变得异常镇定。小姨当时也吓到了,赶紧递了个小椅子给她,她笨拙的把病女人扶坐在椅子上后,就立刻回过身在瓶子堆翻找着什么,还没等她找到,病女人就重心不稳栽倒在地上。在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用手捂住嘴巴,有人把手伸向空气中,好像能扶住她一样,但就是没有人挪动步子。
无意识中人们围成了一个圈。
高个女人眼神慌乱了一下,接着又很快镇定了下来。我不知道她哪来的镇定,因为那个病女人好像快昏死过去了。这时终于有人上前帮忙,有人说赶紧送去医院吧,只见高个女人把前来帮忙的人一把推开,狂怒的朝四下喊,“不要过来!谁都不要碰她!我知道!你们都走开!”她像一头母狮子维护着自己的亲人,不许其他任何人靠近。只见她把病女人放在地上,病女人痛苦地扭曲着,想要把腿弯起来,手伸向自己的裙子。疯女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按下她的腿,命令她不准动。然后疯女人口中念念有词,病女人痛苦的眼睛珠子咕噜咕噜乱转,茫然无措的样子。我突然有种错觉,眼前这两人都已经丧失理智了。疯女人又不容置喙的找小姨要了一瓶矿泉水,她做法事似的,有顺序的往病女人身上抹一些水,口中说:“叫你不要回去,回去干什么,他们叫你回去你就回去!你不听话!谁让你回去了?不要跟他们走,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跟他们走……”这段话疯女人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我当时没听懂,但却记了下来,现在想想真有点毛骨悚然。话音未落,众人还未从疑惑中醒来。
过了许久,才有人都发出感慨,这个疯子到底是救人还是把人往死里整啊?不过这次没人再上前主动提供帮助,疯女人拍着病女人的脸,告诉她没事了,可以回家了。病女人虚弱的睁开眼睛,茫然的看着疯女人。疯女人把病女人猛的从地上拉起,结果一个趔趄两人都倒了。病女人软软的躺在地上,目光里透着呆滞,嘴角想上扬又上扬不起来,又一个古怪的表情。
我想人总是矛盾的个体,这个神智清醒,身体抱恙的病女人也是如此,最后在高个女人并不温柔的搀扶中,她俩慢慢的走了。
目送了一会,人们相视笑笑,各回各摊,继续着自己的生意,不一会破废的大桥又人声鼎沸起来。好像刚才那一连串的事,转眼就从他们的记忆中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