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女孩一上海第十七天(隔离)

杏花,不似“桃花红,梨花白”中的花,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和我同年,也在一个小墩子上。程家墩是生产队也是村庄的名称,村子很大,八十多户四百多口人。高高矮矮的房子,围着当中一条大河,在三个墩子当中,数我们“高头墩”最小。听母亲说,那年队里先先后后出生了十一个孩子,都属龙,是生产队的“丰收年”。

杏花家在我家西边,也是在高头墩的最西边,隔条篱笆就是隔壁队的棉花地。三间矮小的草屋,像生产队的大草堆静静地趴在水桦树下。

这是我记忆中最早的乡村黑白照。

她大大(父亲)去逝的时候,我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孩子。第一次听说死了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回事,好奇心竟然使我约了隔离的“癞壳”去看稀奇。当我趴在低矮的窗户,眼光扫到僵硬在木板床上的尸体,如泥土般的脸色时。吓得魂不附身,拔腿朝家里跑,落下“癞壳”在后面叫魂似的不管。

那几天我都不敢出门。

杏花大大走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眼珠子突出来,似乎心有不甘。这画面我记得最清楚,以至以后听到有人去世我就害怕。她大丢下她娘和她的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还有一个队里人同情的眼光,就这么静静地走了。

没过两年,“吳家墩”麻子介绍她母亲招了一个在公社窑厂干活的男人,生活才稍稍好点。我读书的时候,她跟着她爹爹(爷爷)后面放牛,当然这是生产队照顾她家,不然年底分红的时候她家又要超支。

所以,虽然在一个墩子里,见面却是不多,甚至没在儿时的记忆里。当然夏天我们男孩去村外玩的时候,总是要甩开这些跟屁股虫般的小女孩。不方便啊,我们要洗冷水澡,要摸鱼,到了北埂之渠边,短裤一溜,往树杈上一扔,人就将水面分开,一个个就趴在渠水里了。有的水浅,到了下午两三点,水就像被太阳烧开了似的,烫得受不了,赶紧爬起来,猴子般跳着朝深点的水里跑。

这样的场景怎么能有女孩子呢?

人的感觉是个奇怪的东西,儿时一直认为十岁是年龄的一个分水岭,在这以前老是觉得自己长不大,便盼着到十岁。似乎十岁就很成熟,就和队里的大人差不多了。在这以前每一个日子都是一个漫长的岁月,一座横在眼前却又远不可及的山峰。那时最盼的是过生日,过年,年一过就离十岁近一点。

到了十岁的时候,我已换了学校读三年级了。上学路上,队里的十一条龙中没有杏花和大勇子的身影。她跟在牛屁股后面,六七条牛的长长队伍,她和她的牛落在最后,本来应该背书包的肩上,也有根带子,连着的却是条小木凳。

十岁时的书包很轻,轻得只装语文算术两种课本,还有长的短的铅笔。就像只背着我们识得不多的文字,和轻飘飘的经历。而以前的想象,向往,还有心里的某些怜悯,我们背不动,也没想背。轻装之下的我们所以能够疯玩,两里之遥的放学之路,没有一个多小时是走不到家的,而村庄里的炊烟已在轻声地呼唤了。

礼拜天的时候我们也去江堤,当然不是看杏花怎么放牛。我们手里带一两付“石子”,这石子是一种游戏的工具,一付七粒。石子敲好的时候不怎么圆,只是圆的雏形。经过一段时间的玩,摸,还有与泥土地摩擦,渐渐变得光滑。玩的时候抓在手心,捏紧(其实是捏不紧的),松开手将七粒石子上抛,手指迅速伸开翘起,用手背接住下落的石子,抖在地上。这抖就要有心思,有布局,有眼光。抖在地上的石子不能滚得太远,又不能挨在一起,还要有三粒基本在一条线上。玩时,选一粒上抛,再去抓直线两头的石子(不能抓连在一起的,要跳着抓),再接上抛落下的那粒,还不能碰到其他的石子,这个动作得一气呵成。

玩石子杏花是高手,不要看她高子像个矮冬瓜(小时候这么称呼她),黑塌塌的,手不大,手指细长,关键那四根指头能翘起来,翘成一条优美的曲线,翘成半个圆,七粒石子一落下,全挤到圆心里去了,我们几个男孩赢不了她,心里却不服。

不过她很少陪我们玩,即使去江提找到她,她也不给面子。她说要打鞋底,坐在小凳子上的她还亮着鞋底给我们看。我家打鞋底,做布鞋都是母亲的事。于是便笑她,她也不生气,说我们命好,能上学,能随便玩,还能穿新衣服,不像她,家里的鞋子都是等着她做,说着说着竟哭起来,嗯嗯啊啊地,弄得我们呆呆地发愣,也不知道怎么劝她。

十岁以后的日子像翻得飞快的书,合上,翻开,一本书就搁置到一旁了。一九八一年我十七岁,中考遇挫,父亲不接受这样的结果,逼着我再复读一年,人生的脚步忽然就站到了生理和心里都未成熟的十字路口。就在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杏花竟然跑了,据说也是和一个烧窑的小伙子跑走的。几年后才知道,逃的原因是他们的婚事遭到她爹爹(爷爷)的反对。

得到消息时,我们几个小伙子还跑到棉地里,似乎要查看过究竟。成熟的棉桃敲打着屁股,也敲打着我的心。我们终究还是失望的走出棉地,我暗暗钦佩杏花,钦佩她为了幸福,自由奋不顾身的精神。她冲出了村庄,冲出了夜的包围,也冲出了世俗,如同一场赌博,筹码是她自己,赌的是她一生的前途。

那年我没有复读,离开了程家墩,去了远方。

这些都是现在在上海的家里聊天时回想起来的的。不知道远方的她是不是很幸福。也许宅家的日子里,她也可能会聊起到我。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16,240评论 6 49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92,328评论 3 39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62,182评论 0 353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8,121评论 1 292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7,135评论 6 38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1,093评论 1 29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40,013评论 3 41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8,854评论 0 273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5,295评论 1 31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7,513评论 2 332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9,678评论 1 348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5,398评论 5 34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40,989评论 3 325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636评论 0 22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2,801评论 1 268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7,657评论 2 368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4,558评论 2 35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