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云密布,黑沉沉的暮色仿佛扼住了大海的喉咙,它用嘶哑的声音呼啸着;狂风卷起怒浪,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了岸边的礁石上。
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只有岸边一栋渔户依稀可辨,它并不坚实的墙壁早已被风吹雨打摧残的伤痕累累,可那暖黄色的灯光还是顽强执著的透穿窗纸,驱逐了一方寒冷。
“吱嘎”乌黑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这家渔户的女主人探出来了个脑袋。湿冷的海风夹杂着一股子鱼腥味儿,拍在她的脸上,凌乱了她随意挽起的发丝。她却毫无察觉地,眺望着汹涌的海面。
雨,越下越大了,天空突然闪过一瞬银色又刺眼的白光,暴戾的雷鸣紧随其后。杨宛惊出一背的冷汗,心脏狂跳,久久不能平静。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杨宛的黑发已一缕一缕湿答答的腻在了她苍白的脸上。她空洞的眼神中才有了焦点。
遥远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黑点,它一点一点的驶近。老旧的破破烂烂的渔船在海中摇曳。它摇摇晃晃却坚定的奔着这栋渔户来了,杨宛终于看见了她那风尘仆仆的丈夫,立在船头,正欢快的冲她挥手。
一滴泪终于从她布满细纹的眼角溢出,她赶忙抬起左手,用布满补丁的棉衣轻轻拭去。她已不再年轻,长年的操劳让她的手粗糙皲裂。
他也不再年轻,他有着长年暴晒和体力活养的黝黑而结实的身板。此刻他看着自己的妻子,咧着嘴笑得满足,竟是一点没被这暴风雨坏了心情。
走得进了,杨宛才看清楚,她的丈夫竟然还抱着个人。那是一个瘦弱的男人。不,他应孩还不算个男人,只是个瘦小的羸弱的孩子。“哦,可怜的孩子”她心想,他正晕迷着,被男人的袄子紧紧裹在怀里,唯一漏出来的脸蛋儿苍白蜡黄,像是许久未进食了。
这时的风雨似乎小了一点。“哪来的?”
“捡的,”渔夫将男孩放在他们窄小却温暖的床上,那里还留着杨宛的体温,“一艘救生艇上,可能遇到了海难。你也知道,这几天天气太坏。”
“那就不要出海了,也带不回什么吃的。”
“总要碰碰运气的,这天气对我不算什么。”
杨宛想说天气太坏,她总惴惴不安。又想到家里存粮,这话咽了回去。终年打渔为生的家庭,不干活,吃什么呢......
她蹙起眉头,犹豫了一下,“要为他准备些米汤吗?”,仔细盘算着给这好命的小子喂点什么,“或许可以再加点......”
“还是肉汤吧,他需要补充能量。”渔夫歉意的看着妻子,“我记得家里还有一小块腊肉。”
“是啊,可怜儿的小家伙,总要吃点好的补补身子。”那一小块被妥善的绑在阴凉的橱柜旁的腊肉,很快就在手脚麻利的妇人手下变成了细碎的肉末。杨宛抓起米袋,抓了一把米洒进锅里,放下时,本就轻飘飘的米袋更失了重量。
很快,屋子里弥漫了肉香,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蒸腾的雾气带来一阵暖意。渔夫在喷香的食物气息中咽了口唾沫,“明天我再出趟海,怎么也得给你的生日带回几条鱼来。”
杨宛盛起满满一碗肉汤端到床前,可能是小小的屋子里又暖又香,那个可怜的又冷又饿的孩子醒了过来,此刻眼巴巴的望着那碗肉汤,喉咙里发出吞咽液体的声音。
那个孩子心满意足的吃着肉汤,夫妻两人也将就着锅里剩下的清澈的汤水,啃了两个杂粮饼子,勉强喂饱了肚子。
“你遇到什么事了?”“家是哪里的?”妻子蹲在床边,细致的跟孩子沟通,可显然,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吃饱喝足的孩子嘴唇红润了许多,怯生生打量着屋子,却一句话也不说。“嘿,”渔夫拍拍他的头,“该不会是个小哑巴?”
“明天再说吧,让他好好休息休息。”
夜静了,劳累了一天的男人早早入睡,打起了断断续续的鼾。受苦的孩子也进入了梦乡,受了惊吓的身体间歇性的抽搐一下。只有杨宛,还在这深夜里辗转,家里粮食殆尽,还多张个一问三不知的嘴,明天还是把他送到小镇的诊所里吧,家里可养不起这半大的孩子。杨宛下定了决心,醒来就去。
杨宛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阳光透了进来,预示着光明的未来。渔夫早就没了踪影,想来是趁着天好,早早去网鱼了。
孩子不知何时也醒来了,坐在床的一角,正在乖巧的把盖在身上的薄被叠起来,一点声响也没有。杨宛看着看着,心就塌陷了下来,多么可怜乖巧的孩子啊,送到诊所也不一定会有人收留他。我们这么多年,还没有孩子,说不定,这是上天送来的。这是男人带回来的孩子,我总得和他商量商量,如果他今天带回来了充足的食物,一定也会愿意留下他的,他那么善良,即使是个小哑巴,也一定愿意照顾他长大,长成和他一样黝黑而结实的男人的。
女人的心思,总是这么善变。心软的一塌糊涂的杨宛已经开始翻找男人旧了的衣衫,总得给孩子拼凑一件换洗的衣服,衣服旧一点穿起来舒服,不磨人,到底是个孩子,皮肤肯定还很娇嫩。
等杨宛做好一件衣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比昨夜更凶猛的暴风雨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再次席卷而来。可这次,男人再没这么好运了,杨宛从日落等到日出,也没等回那黝黑而结实的身影。没有人比杨宛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打渔莫贪心,渔夫不过夜”这是渔家长大的孩子都会背的一句话。
杨宛刚刚迎来希望,又被巨大的绝望淹没,她望向男孩,她怎么能不怨他呢,她的丈夫本不必如此“贪心”。小小的孩子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他牢牢的抱住杨宛的大腿,眼里充满了哀求,悲伤以及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很快在这场对视的博弈中败下阵来,瞬间泪流满面,不怨他的,不怨。杨宛蹲下来,紧紧的回抱住了男孩。
冰冷的风从门外吹进来,天又晴了,但接下来,两个人该靠什么活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