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这人间烟火

汪曾祺《在这个世界里有所爱》

本书内容分为四部分:一曰草木春秋,一曰舌尖韵味,一曰岁月留痕,一曰品味人生。汪曾祺的草木和有关饮食的文章,以及里面插配的小画,历来是我最推崇的。看见了就很少能避过去。

灵动的虫草

汪家的小花园,几乎是我最羡慕的一个地方了。这里有许多活灵活现的小动物和快乐生长的植物。

“听,㘗㘗㘗㘗,哪里?这儿是的,这儿了!用草掏,手扒,水灌,㘗,蹦出来了。顾不得螺螺藤拉了手,扑,追着扑。有时正在外面玩的很好,忽然想起我的蟋蟀还没喂呢,于是赶紧回家。”一连串动词把小孩子听到看到蟋蟀的紧张与兴奋表现的淋漓尽致,犹如在眼前,展开一副画卷,那画卷还是活动的呢!

他写雨天的鸡,“都把脑袋反插在翅膀下面,一只脚着地,一动也不动的在眼前站着”。恰与我印象中院子里的鸡一模一样,而隔壁一直放养的鸡却同往常一样,飞到高高的树枝上安眠,不知雨夜在树上怎么避雨了!

他写葡萄的一生:窖藏、出窖、上架、浇水、施肥。五六月喷药打条掐须,七月膨大八月着色,九月十月是休整期,十一月下架剪条入窖,进入下一个轮回。

我很想在中间插上几句,葡萄喝起水来,真的是很惊人的。而且是不停的浇不停的喝,然后它就使劲的抽条长叶子。水分充足,其下的野菜也很旺盛美娇。浇一次葡萄地里的荠荠菜蒲公英就生一茬,再浇一次再生一茬,好象无穷尽似的水嫩嫩的等人去采撷!

那时候的荠菜真是鲜的掉牙呀,不管是做饺子还是包子还是凉拌着吃。当然还有遍地的阿拉伯婆婆纳,连绵一片,很是细小的蓝紫色花,偏偏能开出一片惊心动魄来。不知汪老见此情景会做怎样的描写呢?

而且草木鱼虫里,有一个人物的形象深刻,是一个图书管理员,没有什么明确的上下班时间。他踢踢踏踏的去时,把壁上的挂钟时针拨到八点,就表示上班了。过两三个小时,他又把闹钟的钟摆往十二点上一拨,这就是要下班了。中间时段的那个挂钟,是不会走动的。这种随性的计时方法新鲜而独特,不知道有没有传承下来。

舌尖诱惑

汪老到北京,老同学问他,敢不敢喝豆汁儿?他端起碗来一口就喝完了,然后说,“再来一碗。”

这个豆汁儿是制造绿豆粉丝的下脚料,那时候在北京是当做汤来喝的。这个东西和洛阳有名的小吃浆面条的原料是一样的,浆面条也是用绿豆发了酵的酸浆来做的。

我最初受不了这个味道,如泔水般,一股酸腐的味道。后来在同事大力推荐及影响下,也觉得越喝越有味道。对它的爱好几乎是经纬分明的,爱吃的特别爱吃,不能吃的极其嫌恶之。

他喜欢的有大众的菜,也有各地很有特色的小吃。感觉都是自己亲手琢磨过的,很小的细微之处,都写的很地道。曾于饭时看他写的番茄豆腐,极简单,刚好有番茄、豆腐的原料,遂拿来试做。惜不得其味。倒是老妈做这道菜做的很好,是我们全家都喜欢吃的一道菜。

因为吃他也被人戏弄过。比如他夸口什么都吃,然后被捉弄了两次。芫荽与苦瓜他先是不吃的,有人为他单点了一大碗凉拌芫荽,一位诗人请他吃了三个菜:凉拌苦瓜、炒苦瓜、苦瓜汤。他也咬咬牙吃了,此后就开戒了,芫荽与苦瓜也吃得了。所以说话不能说的太满,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在特定情况下,还是能变通能吃的。

由此,汪老说:“一个人的口味要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对食物如此,对文化也应该这样。”这是少见的提及文化这样的字眼。朋友间会谈相谐时,汪对文艺艺术方面的事,绝口不谈,而论及烹饪,在行且有趣!

汪老尚有一好,据说他好多小说都与这一好之后文采飞扬相关,但汪老文中少有提及 。他好酒!据说平时如焉了的秋叶,经常答非所问,或置若罔闻。“可是,只要喝完一场好酒,他把一腔精神提了起来,那双眼就仿佛又充了电,思路清晰,反应敏捷,寥寥数语,即可使满席生风,其知识之渊博之偏门之琐细,其话语之机智之放诞之怪趣,真真令人绝倒!”(刘心武语)

行走的文字

文人或学者的游走,还是与我辈的游山玩水颇不同的。大多是学术上的顺带而为。

看之前行文,大概是太专注于了这草木和口舌之欲的本质了,我反而忽略了汪的语言的特点。你看他描写北京八大处,“有山居之清趣,无攀援之辛劳。山庄建筑依山借景,藏屋于树。原有古树,怪石,悉皆绿尔。屋皆外朴内华,曲折有致。坐卧其中,有浮生半日之乐,得淡泊宁静之怀。”简洁而有趣味。这就是浸淫过古文的好处,文字特别简练干净。

印象比较深的是关于岳阳楼。文中说范仲淹写《岳阳楼记》的时候,人并不在岳阳,甚至他就都没有到过岳阳。但他描绘出的岳阳楼的景色,却栩栩如生极具动感。

“岳阳的景色是想象的。但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却是久经考虑,出于胸臆的,真实的、深刻的。看来一篇文章最重要的是思想,有了独特的思想,才能调动想象,才能把在别处所得到的印象概括集中起来。”写文的一种方法的概括,当深刻领悟之。

汪写在泰山遇到的“担山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一直不知道怎么称呼这种往山上运输物资的人。还是上学的时候去华山,一路上不断遇到这种挑夫。泰山的担山人用的是一根扁担两头挑,那华山的是不是应该叫做背山人呢?是用的一个箩筐,箩筐底部是一根长长的棍子,方便歇息的时候能支撑在地上,减轻下箩筐的重量以使一直赶路的负重者能稍微缓一口气。一次也能背个一百多斤。

华山历来以险出名,我辈空手攀登尚且气喘吁吁,很多人也上不到山顶呢。山顶上的东西贵是有原因的,因为都是靠这些背夫一筐筐背上去的。不知道现在运输方式有没有改善?这么多年没有去过,现在都有索道什么的,可不可以运送物资呢?

汪老在昆明呆过七年,言及西南联大的服装都很整洁而简朴。学生裤子破了洞不会补,就找一根皮筋把破洞系成一个疙瘩。连教授也多是穿的残破。写的最有特色的就是一位教授,穿着一双空前绝后鞋,就是前面露着脚趾,后跟烂了提不起来的那种,走路会发出梯里突鲁的声音,我在想这个“梯里突鲁”,汪老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破衣烂衫,却培养了许多优秀的人才,而且是真真正正的做学问之人,“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现在的学子实在是应该学学这种精神的,不是说要破衣烂衫,而是不要攀比物质上的优劣,把心收一收,最基础的学生时代,能把心真正用在学业上吧?!

我又说偏了。汪就有这样的魅力,他的文字素淡而家常,而你也不由得跟着话家常……

在爱与欣赏中长大

《品味人生》里写了汪老与家人的相处还有师生的来往。归根到底,这是一个在爱与欣赏中成长起来的孩子,如今他也如愿长成了老顽童。

他提及祖父,“在孙辈里,他比较喜欢我。”祖父亲自教他读论语,还教他八股文。认为13岁的他有秀才之能,因此还赏给他稀有的端砚和名贵的原拓本字帖。这算是艺术的最初的启蒙吧!

他说,“祖母很喜欢我。”祖母是县里一个名诗人之女。性勤劳,针线好,会做各种美食。会自己做酱油,亲自做节日里上供的祭品,烧好吃的槽鱼烧肉,吊制别具风味的风鸡,做各种腌菜,还有美味的鸭羹汤等。看来汪老的口舌之欲是自小就开始养成的。

他言道,“也许我和娘有缘,娘很喜欢我。”他生母早逝,第一个继母待他们都很好。因为前面有三个孩子,还有七大姑八大姨的眼睛和嘴,这个后娘颇不好当。然而后娘对他的姐姐妹妹都很柔和,也很喜欢他。他的温情来自于,世情虽然薄待他,没有亲娘一起陪伴长大,但他的周围都是可亲可爱之人。

他写着,“父亲很喜欢我。”他的父亲名菊生字淡如,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年轻时是个运动员,在江苏省运动会上拿过撑杆的第一。在足球队踢后卫,是单杠选手,练过武术,刀枪拳皆通。会骑马驯马还会游泳。是一个全能的运动选手。而且擅长金石书画,汪的绘画没有师承,就是小时看父亲画画耳闻目睹又潜移默化学会的。会很多种乐器笙箫管笛琵琶古琴,胡琴最佳。可惜,性如其字,淡如菊。但他是十足的好父亲。对汪的影响极深。

其父放蜈蚣的风筝,用胡琴的老弦做线。“元宵节,他用通草为瓣,用画牡丹的夕阳红(很昂贵的材料)染出深浅,作成一盏荷花灯,点了蜡烛比真花还美。他用蝉翼笺染成浅绿,以铁丝为骨,做了一盏纺织娘灯,下安细竹棍。我和姐姐提了,举着这两盏灯上街到邻居家串门,好多人围着看。”

活的好有兴致!肯为孩子花心思糊灯笼,做风筝,还做养金铃子的盒子,在西瓜灯里点蜡烛。温柔有耐心的父亲形象,让人好生羡慕的。我想现在的孩子大多都想要个这样的能陪自己玩陪自己疯的还有着奇思妙想的父亲吧!虽然母亲不在了,他的父亲让他的童年充满了美丽的色彩。

他对于子女的理念也很直白:“儿女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的现在,和他们的未来,都应该由他们自己来设计。一个想用自己理想的模式,塑造自己孩子的父亲是愚蠢的,而且可恶!另外作为一个父亲应该尽量保持一点童心。”现在的父亲们都该学学这种理论,并践行一二才是。

我想这也是他父亲传授给他的,一种温润的家教的传承。

汪的文风恬淡而温暖,语言隽永有余韵,性格豁达又随意。他于人情淡漠里,体味出世间真情,并珍惜之褒扬之!他用着最平淡的语气,却偏有执拗的热情充盈其间。淡而有味的语言,处处透着对生活的热烈与欢喜!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我的喜欢,正合这烦闷渐消,温润渐生,绿意渐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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