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的生命哲学大抵是这样的:人生终归于死亡,名垂千史也罢,遗臭万年也罢,终在地球热寂后消失,即生存最终指向空无,一切纯属偶然,但人生并非由此而消沉,正是有这样的大痛苦,生命中小痛苦才显得容易接受,正因为接受大痛苦,内心才得以平静,以俯视的姿态看待生命,明白生命短暂,要让自由和美丽将它充满,要快乐。
快乐来源于虚荣?
但虚荣是稍纵即逝,在得名利时产生,也在得名利时落空,叔本华提出钟摆理论: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这两者之间像钟摆一样摆来摆去,当你需要为生存而劳作时,你是痛苦的,当你的基本需求满足之后,你会感到无聊。虚荣左端连接痛苦,右端连接无聊。
来源于目标?
出国、回国、硕士、博士、博士后、副研究员、研究员。银河用了43年主动或被动地追随,却感觉,到一切都结束时,生命才真正开始。但并非否定目标的作用,我想,目标的实现不是快乐的来源,而是寻找快乐根源,达到极乐世界的铺垫。铺垫不仅仅是指财力支持,社会支持,更是心态的皈依,名利均沾,声色皆染,在世俗的规则里当大赢家,方彻彻底底知其索然,方知其空。
来源于爱情?
爱情的理想形态应当是肉体朋友和精神朋友合二而一的一个实体。这两种性质能恰好抽到一个人身上的几率真是太小了。银河说,如果不是很想结婚,而且一定要等待爱情,那你内心要足够强大,要做好终生独身的准备,因为爱情发生的几率并不太高。小波和银河算是爱情典范,可惜小波走了,爱情成了甜蜜的负担,再甜蜜还是负担。
来源于友情?
朋友的功能,一是分享,二是分担。而一个内心强大的人,其实并不需要朋友,他的快乐可以自己独享,他的痛苦可以独自承受。每个人归根结底都是要孑然一身,朋友只是使得短暂孤寂的生命有些许暖意,甚至于尼采言,他不需要同伴,有时他与人们在一起,只是为了随后更好地欣赏他的孤独。
应该是来源于内心。
但追随内心往往会与许多固有的社会认知乃至社会伦理抵触。银河说,改变习俗和社会进步的一个基本功力,在于不妨碍团体利益前提下的个人利益最大化。银河说,妈妈生命中最精彩的一笔,是捐献遗体,爸爸当初也是捐献了遗体的。在一个有着活人要靠死人亡灵保佑的传统观念和习俗的文化当中,此举绝对是惊世骇俗的。在我心中,妈妈此举是以自己的肉身为衬托,向人世间的虚名浮利做了英勇美妙而彻底的最后一击,以此为她作为一个女战士纯洁高贵的一生划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再举个反例。不结婚会怎样呢?在中国社会不结婚会怎样呢?尼采说,我们赞许婚姻,首先是因为我们并不了解婚姻,其次是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结婚的观念,第三是因为一般来说我们事实上已经结婚,然而,所有的理由没有一条能够证明婚姻是值得赞许的。婚姻是相当私人化的选择,结婚与否,无关社会利益增损,但它背后却是巨大的社会推力与压力,在这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潮里,最强大的是父母,其次亲戚——爱的名义不允许你站在社会主流的边缘。
将习俗放小一点,便是周遭的种种看法评议,简而言之,便是从众压力。种种看似偏激或是孤僻的想法,不敢付诸实践,倒不是怕被排挤,而是怕被挂上标签,乃至被误解,这似乎关乎尊严。银河的小波死了,妈妈死了,爸爸死了,很多人逝去,她想,一个人的生命除了与周边几个熟识的人有关之外,其实几乎与所有的人都无关。别人既不爱你,也不恨你,只是与你完全无关而已。他们看你就像看一根草,一块石头,一只小鸟,一只骆驼或一道风景,你看他们也如是。我想,即便与周边那么几个熟识的人有关,也多半是血缘或是机缘,真正的精神朋友,屈指可数,而若是真正的精神朋友,也不会对你有丝毫压力罢,因为他们与你已如水溶于水。所以,生命只是自己的生命,生活只是自己的生活,自己决定,自己选择。
战胜了习俗与从众压力,还需要处理随心所欲下自我能力与预期理想状态的差距。比如银河喜欢写作,却写不出自己想要的,按随心观点,如果费力挑战,就超出了兴致的界限,比较矛盾。银河终究没有给出直接的答案,她只是说,或许自己最喜欢的是看四季的轮回。但若让我选择,我还是会“费力”挑战,实际上为达到喜欢的状态而做的种种谈不上费力罢,喜欢而达不到,频频失望,快乐难以实现。
但我想最困难的不是如何达到自己喜欢的状态,而是我们不知道自己喜欢怎样的状态。喜欢与否,都需要生活阅历的积淀,所以难免试一下,反省一下,改一下,顿悟。可惜有时一试便是十几二十年,瞎忙,一开始是忘了反省,后来是不敢反省,也就了了。这在大学社团可以初见端倪。
有时,自己喜欢的状态又与现实有很大差距,即便没有差距,想要维持又何谈容易。像《孤独者》中的魏连殳,出场便是最佳状态,自信自立自觉,可惜手无寸铁,物质潦倒,维持不下去了,逐渐向社会屈服,自残自虐自暴自弃,成为“我成功了,我也真正失败了”的悲剧。银河说,庆幸的是挣钱在我的生活中可以变得很不重要。同时,银河有了社会地位,简言之,名利双收,但轻名利。
可惜我还是名利均无,我想,穷困潦倒之际,采取不争随心的态度还以淡泊名利自慰,无疑自欺,无疑简单的单纯。至于颜回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是自觉选择的结果而非贫穷被迫。而且,喜欢的状态的维持,需要物质支持。悲哀的是长期的自欺就是麻痹——王小波在《我的精神家园》中说,生活方式像一个曲折漫长的故事,或者像一座使人迷失的迷宫。很不幸的是,任何一种负面的生活都能产生很多乱七八糟的细节,使它变得蛮有趣的,人就在这种趣味中沉沦下去,从根本上忘记了这种生活需要改进——我希望获得丰富的单纯。
我以为生命应该是一个“无——有——无”的阶段,银河在“有——无”的阶段,心态趋于平和安详,而我还在“无”附近,欲望与躁动沉沉浮浮。但我想,无论在哪个阶段,我们为了自己的快乐所做的一切,无论是看银河的看四季轮回,还是我的保持自律自省的生活,不应该为我们赢得他人或自己的任何道德赞美,在这种情况下淡然处之和避免一切滥情乃是更优秀的人们的一种规矩。尼采说,谁对这种规矩习以为常,谁就已经重新恢复了质朴。
洋洋洒洒,不知所云,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写于2016年12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