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酒温了两遍，可耳朵里并未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我有些诧异地向巷口望去，空空如也。

经验告诉我，死老头张义不来下棋只有可能：要么心疼病突然犯了，要么遇到了“有趣儿”。

1938年我在东北跟小日本干了一仗，左腿负伤。退回江南的一个小镇疗养。每天早晨我都会温上一壶酒，等一个叫张义的老头来跟我下棋。这一下就是许多年。

正寻思着，一辆警车突然驶来，戛然而止。车上跳下来一个人，正是张义，身后跟着两名巡捕。

我心中一惊，佯作开玩笑地说：“老头，就一块大洋，你把巡捕房的儿子带来抓我？”

“谁跟你扯那点破事？”他凑近我，压低声音，两眼冒出红光：“……是‘有趣儿’来了！”接着他用命令的口吻：“带上你的家伙，跟我上车。”

我一溜烟回屋，把我那个擦了无数次的家伙带上，爬上死老头的车。

“你小子也真够麻利，也不问问‘有趣儿’是什么？” “张爷说‘有趣’，就一定‘有趣’，听您的不会错！”我嬉皮笑脸地说。

“是两桩案件，”他正色地对对我说：“一桩是前天发生的黄金劫案，另外一桩嘛，就是昨晚的凶杀案。”

“一个叫翠翠的姑娘新婚之夜被杀，报案人有两个，一个是她丈夫，一个是她的朋友。”

一个巡捕在一旁补充着。“凶手有线索吗？”我好奇地问。

“报案人相互指认对方是凶手。” 死老头儿抢先回答。“你是怎么知道的？”巡捕惊讶地问。

死老头儿不答，继续问：“俩人什么时候来报案的？”

“都是凌晨一点，都说亲眼看到对方杀死了死者……”

“周正今天早餐吃的什么？”

“不清楚……跟案件有关系吗？”巡捕和我一样感到莫名其妙。

“那李磊呢？”

“早上吃了半个馒头，半碗稀饭。”

“对了。周正也吃了半个馒头，半碗稀饭，还剩半根油条没吃完！”

巡捕突然想起来。死老头儿盯着他道：“你肯定吗？”

“肯定！早餐是小山子买的，碗筷是我收的，没错！”

“有点儿意思……”死老头嘀咕着。

2

凶案现场已经被封锁起来。两个嫌疑人也待在里面，死者的尸体则被抬到另外一个房间。

死老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周正：“早上吃那么少？”周正愤懑地看着他：“你死过老婆吗？”

死老头转过头去问李磊。李磊倒爽快：“我喜欢翠翠，不过，只是朋友！……

“呸，喜欢翠翠？你他妈的潜入房间意图不轨，翠翠不从你就杀了她，老子恨不得宰了你！”周正额上青筋凸起。

“你还想嫁祸于人？你见我在翠翠房间，以为我们行苟且，所以杀了她！太狠毒了……”李磊怒骂起来！

死老头不耐烦地打断：“都闭嘴！一个一个来。周正，你说是李磊杀了你老婆，怎么杀死？”

周正忿忿地看了眼李磊道：“昨晚我多喝了几杯，醉眼朦胧，突然看他朝洞房方向去。我怕他喝醉了闹事赶紧跟了过去，

刚推开房门，就看见翠翠躺在地上，衣衫不整，口吐白沫。我大声呼救，忽然看到李磊，正要逃被我逮住了，一会，大家都进来了……”

不等周正说完，李磊就抢着说：“胡说。你偷偷的跑进房间，见翠翠衣裳不整，以为是翠翠跟我睡了，于是你就掐死了翠翠。”

死老头示意他不要插嘴，继续问：“你为什么会在翠翠的房间？你看他掐翠翠为什么不出来制止？”

“我是想趁赶在洞房前先睡他一回。可衣服都没脱光，周正就冲进来。我躲到屏风后面，开始没看到他掐翠翠。

听到翠翠尖叫，一会儿不出声了……我感觉不妙赶紧出来。喊救命，周正要逃跑却被我扯住……他才是杀人凶手！”

两个嫌疑人被带下去了。传目击证人。头一个进来的叫齐达。二十七八岁模样。

“我听到有人喊救命，就赶紧喊大伙儿去瞧……”

“之前进过婚房吗？” “从来没有……” 死老头忽然拉着我走到一边。

我小声问他：“你知道谁是凶手了吗？”死老头大声说：“你去把我的放大镜取来……”说话时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食指不停动

我明白，他这是在用摩斯密码向我发指令。他让我统计一下，从宾客席跑到婚房所用的时间。并在宾客席那边拿出网枪等他。

我不知道他用意但一定有他的道理。 以前我只是听死老头讲破案是如何的刺激，如今上现场还真几分害怕。

想看看，这个死老头的本事到底是不是真像他所吹嘘的那么神。我从房间里出来，到宾客席一路跑步过来，总共用了五十六秒。

按照死老头的吩咐，从挎包里取出网枪。网枪是在东北抗日时做的，专门活捉敌人。五米之内，一枪过去，从无漏网。

一会儿死老头带人来到宾客席。死老头忽然对巡捕说：“把齐达抓了。”巡捕反问：“为什么？”

齐达正欲越墙逃跑，我本能地开了一枪。齐达拿下了。

死老头让人把齐达和两个嫌疑人带回捕房，分开关押。

我走到死老头旁边问：“难道凶手是齐达？”死老头儿摇摇头：“齐达不是凶手。但是齐达一定跟凶手是一伙儿的。”

“为什么？”我问。“他撒谎。在宾客席上根本听不到新房里喊救命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 “我刚才就喊救命了，你没听见。” “你怎么知道我没听见？” “你听见我喊救命还不跑上来？”

死老头狠狠拍我的头：“这般安静都没有听见我喊救命，酒席喧哗，齐达怎么可能听见……”

3

吃完午餐，死老头带着我们去看翠翠的尸体。翠翠果然生得美，一头长发下，是清秀的面庞。

法医是一个老头儿，貌似熟悉，却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死老头凑过去问：“死因是什么？”

“窒息而死。脖子上手印正好跟周正的一般大小。但被掐死之前中过毒。”

“什么毒？” “从未见过。”旁边一个巡捕提醒道：“李磊家世代是制毒高手。”

死老头只“哦”了一声，便转头问法医：“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法医说：“小县城就那么大……”

死老头又问：“你对尸检不熟悉？”巡捕解释道：“法医有事儿，从县医院借来的。”

 4

 巡捕房。一个当官儿模样走过来对死老头儿说：“今天一无所获？”

死老头儿耸耸肩说：“急什么？不是还有一晚么？”

“你最好是今晚就把案子破了，否则军令状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两名巡捕把我们押下去。

“怎么回事？什么军令状？”我一路不停地问。他叹着气，递了一张纸给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接过来一看，纸上说两天之内必须破案，否则军法从事，签名处是我和死老头两人的名字。

“他们拿我儿子威胁我……”  “你找死干嘛拉我当垫背！” “求你了……”

“躺在手术室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这辈子再也不玩命了！你他妈的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死老头儿自言自语：“三成，三成把握。如果再给我两天时间，有九成把握，但是现在只有一天……”  “一个晚上……”我恼怒地纠正他。

“我们都会死，包括我的儿子。要知道黄金是老蒋用来抗日的。”

“这跟凶杀案有屁关系？”听到这里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预感……”

5

牢房里有桌子和床，还有纸笔，连上茅厕也有巡捕跟着。

“今天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明天真打算一起去见阎王爷去？”

“第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案子……三个嫌疑人都在说谎，但……到底为什么要说谎……”

“合伙杀了翠翠呢？”我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那为什么还要相互指认呢？”死老头立即否定了。

“直接提审，上刑具，不信他们不招！”我咬牙切齿。“不能鲁莽！我隐隐觉得……这个案子跟黄金大劫案有关。”

“荒唐……难道李磊和周正劫了黄金吧？那为什么要杀死翠翠？引起注意？……”

死老头坐到床上，掏出一个烟锅，“给我填一锅烟。”给他装上满满的一锅，点儿火递给他。

死老头接过烟，然后指着桌子对我说：“你站到桌子后边儿去，准任何人上前一步，否则我们两就得死在这里了。”

我站回桌子后面去，挨枪子儿的滋味，再也不想在享受第二次了。这个死老头害我不浅……

6

凌晨三点。刘长官带着一帮人走进来。“还剩三个钟头，你他妈的还在躺尸？”

刘长官用锃亮的皮靴踢着死老头的屁股。死老头真像死了一般纹丝不动。刘长官蹲下身察看：“老家伙，不会真的死了？”

“他在破案呢！”我噗嗤一声笑了。这时死老头突然坐起来问：“前一任法医为什么回家？辞职还是请假？”

刘长官回答：“哥哥出事儿了，请假了”死老头儿又问：“县医院里还有其他法医吗？” “有个叫张勤的。”

死老头儿追问：“本来是请他的，刚好也请假回家了，所以就换了老王。”

“是同一天请假回家的吗？“  “是的，黄金大劫案前一天。”

死老头儿眼里闪着光：“老王现在在哪里？”  “回家了……”死老头儿忽然一拍大腿道：“去周府！” 

7

去周府的路上，死老头嘱咐我小心点。我夸口说，跟日本鬼子都干过的，小毛贼算什么！

死老头儿却摇头：“间谍身手可不比亚于鬼子！老王和齐达长得像，没准儿是父子。”我不屑地说：“扯吧，你！”

死老头儿说：“黄金大劫案前，前一任法医请假回家，另一个法医也请假回家，老王替补。你不觉得巧吗？”

死老头儿说：“老王、齐达和翠翠是一伙儿的，他们要陷害周正和李磊！”

“可指认凶手的是李磊和周正自己呀！他们仨并没参与指正！且，动机呢？”

死老头儿说：“黄金！三人想私吞黄金！”我纳闷：“黄金？怎么扯到了黄金？”

“连环案！……”突然听到警车的声音。刘长官神色严肃地走过来。

死老头儿小声对刘长官嘀咕了几句，刘长官会意对小巡捕耳语了几句。“准备好网枪！”死老头突然吩咐我。

小巡捕用尖刀挑开了门闩，轻轻打开了门。死老头示意我们悄悄进去，又让巡捕悄悄把门重新关上。

此刻只有停尸房亮着灯。死老头儿让所有人藏起来，吩咐我躲在门口的花坛后面。

死老头儿说：“里面有人出来就网住他们。”半个钟头后，一个黑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溜进停尸房。出来的人正是老王。

我朝他开了枪，将老王给网住。死老头儿突然大喊：“不好，被发现了，快堵住大门。”

一个人从屋里出来，居然是翠翠。翠翠拿着枪朝我逼来。

我闪身躲掉了致命一枪，反手抓住翠翠的手，将她双手死死反剪在后背。

我冷眼问死老头：“你……到底是谁？”死老头儿得意洋洋地说：“要是明白了，你就是张义了！翠翠、李磊、周正三人一道抢了黄金，翠翠想一个人独占，就装死陷害了周正和张义。”

翠翠惊讶地问：“你怎么发现的？”死老头儿说：“你死的第二天早上，周正和李磊都吃得不多……”

“这又跟杀死我有什么关系？” “若你真死了，他们应该伤心欲绝，滴水不进。他们假装伤心，但完全不吃，怕露出马脚，所以，刻意只吃平日的半份！”

“为什么互相陷害？”我好奇地问。“他们都以为自己杀死了翠翠……听到外面有人来了，就只能陷害是对方杀了翠翠。”

说着，他将头转向翠翠：“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和李磊早就暗中私通，准备在新婚夜把周正杀死，然后带着所有黄金远走高飞。你又告诉周正，李磊可能在婚礼对你不轨，让他看紧李磊！”

“哈哈，你可真能编！” 翠翠笑得花枝乱颤。死老头并没理睬她：

“李磊偷偷溜进婚房，把毒药放进酒里，准备等周正回来毒死他。翠翠看见李磊就想拉着他亲热，没想到周正就闯进来。周正发现新婚妻子衣衫凌乱，以为是跟李磊睡了，一气之下打算掐死翠翠。

正要逃跑，齐达带着人进来。周正想要躲却发现屏风后面的李磊。翠翠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毒酒喝下去，事实上齐达一直都在观察李磊和周正。

他算计着时间，带着人去婚房，配合翠翠把这一出戏给演完……”

“喝了毒酒，她怎么还活着？”我指着翠翠。“那不是毒酒，是一种能产生类似中毒症状的药。李磊和周正被抓起来后。她就偷偷的跑出来独自把黄金给运走。”

这时，翠翠突然脸色大变。张义指着她说：“她是个日本娘们儿！不是翠翠。”

翠翠拍着手大笑：“精彩！可惜，事后诸葛！此刻城门已经开了，我大日本帝国的勇士们现在应该将黄金运出城去了吧。”

死老头儿白了她一眼道：“做梦！”翠翠笑得愈发猖狂：“刘长官，该您亮相了！”

刘长官一声令下，巡捕们纷纷掏出枪对准了死老头儿和我。

“城门，是我的人把守！”刘长官狞笑地看着我和死老头。

死老头儿惊道：“你是汉奸？”刘长官凶相毕露：“张义，你号称民国第一神探，哈哈，原来徒有虚名哇……”说着，和翠翠两人又是一阵狂笑。

“你狗日的，既然替小日本卖命，为什么还要找我来查黄金劫案？”张义指着刘长官怒骂道。

刘长官冷笑着说：“大日本帝国功业未成，怎能这么快就暴露？黄金劫案得找个垫背的，不是？周正和李磊已经送宪兵队了，你俩也跟上，嘿嘿……”

黑暗中，死老头儿一丝冷笑。“报告！”一个巡捕急匆匆地奔过来，对刘长官耳语了几句。

“什么！”刘长官脸色剧变：“谁把他们放出来的？”死老头儿笑了：“长官，您自己下的令啊！”  “哎呀！张义你这只老狐狸……”

周府的大门被猛烈撞开，一群宪兵将所有人包围起来。领头的正是刚才离开的小巡捕。

死老头儿问他：“黄金找到了吗？” “在东门将运送黄金的车队截下。经过周正和李磊两人辨认，正是被劫的黄金………”

8

后来，我问死老头儿，那天到底对刘长官说了什么。死老头儿说，这话，他得带进棺材。

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我才明白，这一切都是死老头布的局。

靠着这样的局，死老头子张义才创造着自己民国第一神探的传奇。

图 / 东方IC

文 / 苏剑卿

                                       作者简介

苏剑卿，初好音，后从医，平生所求，唯纵横酒气，仗剑江湖，疯狂小说签约作家，著有长篇小说《迷梦》，获“长江杯”主题征文大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