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看望了大伯,大伯是姑奶的大儿子,我爷爷的大外甥,今年83,须发尽白。
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见他了,上次见是医院门口,他接孙女放学。
我见他是有愧疚的,几年前我爸回家在他哪里住了一个多月,我本应该趁着过节送点东西,但是我越是想做的事情越是不敢做,到最后终于没送,一直觉得愧对他,今天趁着回家,正好去看看他。
他还和以前一样戴着工人帽,高大而笔直。虽然八十多,精神很好,很乐呵,走路带风。
几年前我姑妈去世后,他就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虽然儿女不时地来看他,但是他还是比较寂寞。
我小的时候对他没印象,和他交往也是我结婚以后的事情,见过几次,没有深谈。今天我特意到他家里拜望,他非常高兴,话匣子就慢慢打开。
我姑奶年轻时候就开始守寡,一个小脚女人带着四五个孩子,在农村里被人欺负,虽然我爷爷也时不时的去帮忙,但是总不能常驻,所以孤儿寡母受欺负的状况也是常态。
我大伯受不了村里人的欺凌,终于有一天离开了家,远走他乡。离开前姑奶没有一分钱给他,都是同学借的。那时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在生产队里挣不了多少工分,几乎分不到钱。是大队的赖账户,人家不肯给借。信用社更不给借。
大伯离家的时候是六零年,最艰苦的时候。临走前在他舅舅(我爷爷)家里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踏上火车远走甘肃。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只有外婆送的一床被子。那年他不到二十岁。
村里找姑奶要人(那时人口流动非常严格,都要开介绍信的),村里少了一个人,要追究村干部责任的。姑奶也不含糊“你问我要人,我还问你要人呢?你们天天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说,你们把我儿子欺负到那里去了!” 干部们面面相觑,心知理亏,就没有再追问。
大伯坐火车到了甘肃,在那里先后换了两个工作,一个月可以拿到50块,那时人有一两块钱都已经很了不起了。虽然钱多,但大伯觉得那工作不是长久之计,正好铁路招工,就进了铁路。由于聪明好学,被领导送到了技校学习,那时一个月24块,扣掉12块伙食费,自己还剩12块,大部分补贴家用。后来就在铁路上开火车,后来火车改电气化,他凭着自己的能力趁着这个档口,又上了一个台阶,工资也是水涨船高。
在那个时代,农村里有个在城里上班的人,真的非常了不起。一夜之间村里人就不敢小瞧姑奶一家。
赚钱以后,大伯那时就开始供弟弟妹妹们上学,而弟弟妹妹也先后考上了大学大专,村里人慢慢地转为嫉恨,怎么着?老大上这个大学,老二上那个大学,学校都被你们家承包了?
农村人就是这样,笑人无,恨人有,并不像宣传的那样淳朴老实善良。
几年后,大伯觉得老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就找了个机会调到了地方,这样就可以顾到家。
但有些晚了,他后悔的是没有好好教育孩子,孩子们没一个上大学,是他颇为遗憾的事情。我说那也没办法,人怎么能顾得上两头,一根蜡烛怎么能两头点呢?一头顾上已经很不错了。
早先我写过,大伯有两个女儿,都很漂亮,小时候每年都是社火娃。老大叫梅,我应该叫梅姐的,我几乎没见过她,一直幻想着能有一个姐姐,所以梅姐这个词直是一个遥远而美丽的梦。
今天这个梦碎了。
当年大伯让梅姐接了他的班,安排好了工作,给梅姐转了城市户口(那时户口很值钱),给了一个父亲能给的一切。然而梅姐对他不好,一年见不了几次,还是和大家一起来。听我妹说不久前梅姐还背着父亲偷偷地取了十几万大伯的退休补贴,大伯伤透了心。我开始还不信,听了大伯今天的一番话,我梅姐梦就这样破灭了,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大伯说,这也不怪她,只是她找了一个糟糕的男人,和一个更糟糕的公公婆婆。
我想我的梅姐之梦,是因为我缺少母爱,我从小缺失父爱,母亲承担了一部分父亲的责任,对我严厉有余,慈爱不足。
所以我记得一些微不足道而温馨的小事,比如隔壁的姑姑,冬天带我走过雪地去学校里拿水壶,记得她在夏天给给我剥豌豆喂豌豆。因为爱的缺失,所以我对爱情有着异乎寻常的偏执,这倒是后话。
大伯的小女人比我小一天(详见“那个小我一天的妹妹”),可是从来没叫过我“哥”,我也在意了很多年,究其原因是一个小男孩有了一个叫哥的妹妹,有了一个被保护的对象,能激发他男性的勇敢和自信,自信是我一贯缺乏的。
就这样,我童年的哥哥姐姐的梦,都没有实现。我成了一个对爱偏执而缺乏自信的人。而能集两个梦在一起的,就是我的心上人,但这个梦也碎了……
后来看心理学的书,知道了这叫投影,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你内心世界的投影,你看到爱是你内心有爱,你看到的勇敢自信,是因为你内心本来就有。
后来看了心学,知道了要向内而求,去自己内心寻找,而不是寻找外物外人。向外而求难免梦碎,向内而求,求之于自己的内心,才会自然强大。
说得远了,有些跑题,回到大伯身上,他现在过得很好,一个月几千块钱的退休金,花都花不完。村里人嫉妒,说xxx瞎了眼把钱都给了猪,意思是大伯不干活还拿那么多钱,大伯听了很开心:那有些人怎么就当不上那些猪呢?
那些欺负过他们的人,现在也都老了,依然是农民。你的眼界就是你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