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山花开

他对那个害死丈夫的阿伊不怎么感兴趣，单是记账式写下猫讲的故事，而对猫所说的它的前一位女主人勾起了好奇心。猫就讲了她的故事。

它到老太太家的缘由是它很饿，一天就闯进一户孤独老人住着的房子，因为里面鱼的香味浓郁得令猫产生了冲动的欲望。

它肆无忌惮冲开虚掩的柜子，心急火燎地将鱼尽情享受，对着瞪大眼睛的银发老太太熟视无睹，最后舔舔嘴巴，跳下柜子，准备堂而皇之地离开。忍能对面为盗贼，就像杜甫的诗所写的那样做，预备着她跳起来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可是让猫想不到的是，她发出柔和的声音道：猫咪，你还饿吗？那边还有剩饭呢！

它就这样被老太太收买了，从此就成为老太太的猫。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讲，它也并不吃亏，因为从此它告别流浪生活，有了一张长期饭票，居有屋，食有鱼，寂寞有老妪，比一般北漂者的生活更优越。

老太太说她七十有余，曾为公务员，有过一次婚姻，并无子女，也没有亲戚来往，丈夫死后一直寡居，靠养老金为生。也曾一段时间住过福利院，可不怎么适应，又回到原先的窠，独自生活。

老太太对它唠唠叨叨的时候，不知道这是一只通灵的猫。

老太太发出噪音的时候，小区外边街道里的声音更是烦人。

老太太停止说自己的过去，她说自己的身体最为健康的器官就是耳朵，半夜一点风吹草动她听得一清二楚，而街道的噪音则给她以巨大的伤害。

器械敲击石头的每一次声音都能毫无损失地传递到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是绝佳的吸收器。你是不是能够感受到我现在所具有的痛苦，那种折磨敲碎了我脆弱的神经，每一块骨头似乎都产生回应，响起叮叮当当的响声。老太太边说边捶打耳朵。

猫想说，你搬家就是了。

谁知老太太像听见它心里的声音一般，接着说。

你以为我没有搬家吗？告诉你吧。五年前，我身体还很棒的时候，我每年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换小区搬家。

可是你知道吗？搬家远不及翻修小区来得快。刚开始时，小区街道的整修算是小打小闹，不是路破了补个洞就是瓷砖坏了换一批，但几乎也是没完没了。后来，尤其是这几年不得了，街道四处开花，没有一个街道不翻修，无论新旧，无论大小，建了拆拆了建，没完没了。一年四季，街道就是一个大工地；像得肠胃病一般，街道从未有过顺畅的时候，今天这段明天那段再过半年又到这段，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修建拆三部曲，永远唱不停歇。

前几年我还想搬迁，这几年就死心了，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道路一样修，搬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说搬到乡下去，我以前没有想到，这几年你也看到了，乡下的拆建不也如火如荼吗？

有一天，当噪音再次以最强音侵入耳膜的时候，坐立不安的老太太再次像唐僧那样念念有词。

我最初抵挡噪音的办法是耳朵塞上棉花，可惜单是声音小了一些，后来对付噪音的办法躺在床里躲进棉被里，可惜还是没有实际的效果，最后我想如果我聋了，那么，来自噪音的痛苦就烟消云散了。

当我这个意思告诉医生的时候，医生拿起听筒听了听，然后摇摇头说，你听力很不错，像你这样年纪听力如此之好，也是难能可贵了。要医治，没有必要；倘若要使听力消失，是我所不懂的，或许你换一个科室看看，心理科可能比较适合你现在的情况。

要不要对自己的耳朵下手，是我一直犹豫不决的事情。用刀子还是锤子，会不会出太多的血，这些都值得考虑。当然，最好请一个专业人士，最好有一个良好的环境比如医院，由医生主刀，即便出现状况也有挽救的余地。自然，医生不肯出手，医生感受不到我的痛苦，所以他们见死不救，他们不肯砸聋我的耳朵。所以，灵敏的耳力，依然是痛苦的源泉，是不幸生活的根源。

她高亢的声音，沉重的叹息，战胜了外面强悍的噪音，以坚挺的力量昭示了它的存在。

看着女主人公的苦恼，猫给她的建议是挖地道，地道战是历史上最辉煌创造之一，而肖申克的救赎曾写挖地洞而终于逃出监狱的案例，都给人以极大的启发和坚定的鼓舞。

猫以爪子比划，将这一方法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思索了好久，最后终于领悟。余生有限，更当珍惜；时不我待，当早日完工。

老太太请了三个小工开始挖地道，她打算一年的时间初见成效，可以有一个四平米的地下空间，再买些隔音材料，务必让地下室起到良好的隔音效果。

谁知工程半途夭折了。其中的一个小工要开工资，每天五百元，这是老太太难以承受的，所以她断然拒绝。小工一生气，不来上工不说，还去派出所告发，说她私建地下室，意图不轨。结果，警察来了，她被控违建而被罚款，同时所初建的地下室也被填平。

城市就是一个大工地，他们每地建每日建，从未停歇，而单是我要建一个隔绝噪音的地下室都不被允许，正是老话说的那样：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对于噪音污染的厌恶又加深了一层。

老太太的愤懑不过多久，因为她又想到了对策。这来自于她偶经洗发店看到后产生的灵感：女人们烫发有专门的头套，头放在套里，里面热气腾腾的，那种感觉很令人遐想。老太太就请人制作了巨大的头套，里面安置了隔音器材，再将其固定在轮椅上，这样一个可以移动的隔音地下室就建成。

老太太坐在里面第一次享受到没有噪音的幸福，同时内心充满成就感，觉得智慧是无穷的，而战胜他人的信念坚不可摧，可以写入个人的历史，成为一份荣光流传后世，不可磨灭。

但这样的幸福生活没能持续很久，几天后就出事故了。

老太太死了。死在移动的地下室里，里面设计不到位，头进入后卡住了，再也难以挣脱。里面的氧气越来越少，而挣扎也归于无用。外面的人听不见她的声音，那个时候，隔音效果的确很好。

猫没有在屋子里，猫去外面溜达了。因为看见一只足以动心的漂亮的母猫，它就尾随而去，计划有所行动。结果遇到了母猫凶恶的男主人，提着一个扫把，恶狠狠追过来。

等它再度回到家时，邻居们已经将移动的地下室拖出屋外，而屋子里，老太太静静躺在床上，只是她的头颅看上去很模糊，可能头套切割时不到位，发生了问题。

猫流着泪告别了老太太。

走在街道上，依旧是翻修的天地，噪音肆无忌惮地充斥着整个城市，人们习以为常，安于噪音的凌辱而默默无闻无动于衷，而抵抗噪音的老太太已以身相殉，谁也不知道她谁也不认识她，只有猫将她的事迹记在心间，记得她的矢志不渝和义无反顾。